李威是在第三天等到王老师的电话。杂音很多,她声音又做神秘状压得很低,不觉间李威就提高了声音。老余小卢都在办公室,就一起伸长脖子好奇。李威说,喂,在哪?哪?澳洲路?哦哦,二舟路,知道了。
李威站起要走时,小卢问,有事?
李威说,没事。
小卢不丧气,继续友好,需要我车送你吗?
李威奔出门,丢下一句:不需要,谢谢。
二舟路,读大学四年,工作二十二年,都在这座城市,李威还从不知道有二舟这条路。但拦下的士一说,司机一点都不疑惑,马上按下表就走。太顺了,反而心会生疑。李威从后窥镜里看司机,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木无表情。师傅,二舟路,没听错吧?他想要是听错了,就走错了,那王老师在那儿可能等恼火了,甚至一走了之。
二舟路怎么不知道?司机不以为然。
李威就明白了,这个二舟路只是他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却是熟门熟道。他试探着问,这条路上都有什么呀?
司机说,有什么?什么都有。
比如什么?
比如人。比如房子。比如树。比如吃喝嫖赌杀人放火。
李威摒住气静止了几秒钟,仿佛站到三叉岔口上,不知下一步往哪儿走。最后只能继续往下问,他得在到达二舟路、见到王老师之前,大致弄到心中有底。他说,二舟路电子游戏店很多吗?这么说是因为中小学生被网所害太甚,没见紫电青霜在家玩游戏,就是上网他们也只看新浪考试网页。但是,说不定哩,说不定别人一邀,他们就随之而去了。
司机嗤地笑起。你外地来的吧?我刚才还以为你逗我哩。真不知道?二舟路又叫野鸡路也不知道?那里酒吧夜总会桑拿洗脚房演艺吧啥都不缺哩老兄。
李威终于开始真正紧张了。他想象力的极限仅仅是电子游戏,一下子扩张到夜总会演艺吧,把他手脚都弄凉了。王老师在电话里就是让他在金皇演艺吧前下车的啊。
王老师站在芒果树下,脸色黝黑。看见李威,她说,你来。她就径自往里走,走到门口,回过头说,我们看一眼就出来,什么话都不要说。听着,什么话都不许说!
李威点头,心怦怦跳。
王老师轻轻拉开虚掩的门,穿过一条通道,拐两个弯。很暗,没灯,也没人,但有音乐传来。音乐越来越响,歌声越来越清晰,是一男一女的对唱。但大厅的舞台上却是三个男人,一个背对着台下,眼盯着两个拿麦克风的。扭,扭,扭,对,幅度大一些,媚一点,再媚!
再媚的要求是对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提出的,一会儿又换成另一个。他们唱的是首情歌,不知道歌名,有很多爱,爱比海深什么的。两个男人都可以唱女声,一会儿甲唱男乙唱女,一会儿又乙唱男甲唱女,边唱边做缠绵状,贴脸,亲吻,摸屁股。
李威被王老师挤在角落,地上有些湿,粘着鞋,他气喘不过来,胸憋着。他往外挤,要出去。王老师就捏住他胳膊,二话不说,往外拖。
到门外,站到芒果树下,王老师叹了口气。如果不让你亲眼看看,你不会相信。我也不相信啊,那天下午得到消息,我本来就是要让你来见一见的。
这是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这家夜总会要把他们训练出来,然后晚上在这里表演,取乐客人。
表……演?李威舌头都硬了。路上不时有车刷地开过,喷起烟,油烟味裹着厚厚的尘土。
王老师说,你现在先回去。
回去?李威突然扯起嗓门,手往夜总会一指。他们还在里面,他们!
王老师抿抿嘴,很平静。他们交给我。
交给你?为什么?!
王老师突然身子一凌,断喝道,不要吼!马上又放缓声音说,事情不能闹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比你大几岁,你得听我的。
怎么听?李威神志慢慢开始恢复。
只要有可能,这事暂时不要扩大,甚至学校都不一定要知道。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李威不是太明白,但他及时点头。
中考只有两个多月了,必须把影响降到最低程度。这事我也有很大责任,我也不愿闹大。两个啊,我班上一下子出了两个这样的学生!我现在进去带他们,你在外面,躲起来,不要出面。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事,永远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做得到吗?王老师定定看着李威,眼光利得像刀片。
李威只有点头。
王老师重新进入夜总会时,李威到马路对面的麦当劳靠窗的地方坐下。时间过得慢,太慢了,他几次掏出手机,踌躇半天,不知该给谁打。杜若吗?杜若如果知道这事,心脏像爆竹样炸开的可能都有。然后还有谁?没有了。他父母亲都健在,但来往不多。十几年前杜若一出院母亲就回乡下了,和气也伤到尽头,彼此最多打两个客气的电话,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各奔东西打工,被生活累得温情所剩无几,见李威都在省委做干部了,也不能帮他们什么,心里也凉凉的不愿多搭理。至于杜若的父母,她父母自始至终就没有看得起过李威,家庭不好,不见升迁,不会挣钱,这样的女婿有什么可疼可爱的。
头上戴着红纸帽,上面写有大大“M”黄字的小姐过来,笑眯眯地问,先生,你需要些什么吗?
李威摇头,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他所熟悉的那对一直猫一样安静的儿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判若两人了?
谁能替他解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