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睡,米伟仓再也逃不脱了。
半夜外面有动静,是米伟仓先发现动静的,他猛地翻身下床。有人!他低声吼一句。我睁开眼,发懵片刻,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撒开手牌,冲过去打开男厕的门。快,我招呼米伟仓,快跑!
米伟仓却反而坐下。他说,跑不了了,包围了。豆子,豆子,我的事你就当全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就不会治你。记住!
可是我明明知道。
米伟仓眼在黑暗中左右闪动,突然一跃,将菜刀拿在手。就在这瞬间,门被人猛地踢开,灯同时拉亮,一群人端着枪冲进,枪口像乌黑的眼珠子整齐对过来。警察,不许动!声音比打雷还响。
米伟仓动了,他比那些人抢先一步动向我,用手臂箍住我脖子,菜刀也架上来。
我整个人都瘫了,舌头伸出老长。不要……不要……
米伟仓拖着我向通往男厕的那道门走。放了他!那群人吼着。
你们过来我就杀了他!米伟仓声音比他们更凶,铁锤似地在我头顶砸下。
我拼命摆手,我说不要……不要杀人,都好好讲道理。
住嘴!米伟仓对我喊,你自认倒霉吧!米伟仓把我一步步往后拖,那群人一步一步往这边逼。我夹在他们中间,后面是杀人犯,前面是便衣警察,爸啊妈啊豆苗啊,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
突然,米伟仓猛地把我往那群人身上一推,转身跑进厕所。我听到厕所那边怦怦响,人声四起。屋里这几个人拨开我,丢下不管,也往男厕冲去。
男厕里噼噼啪啪动静更大了,伴着高声的喝叱和怒骂。突然米伟仓叫起来,豆子,对不起了豆子!声音扭来扭去的。然后猛地静下,没有一点声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一会,米伟仓反剪着手,上着手铐,被推推搡搡出来,经过磨砂玻璃小洞时,他扭过脸,看一眼,就出了大门。外面有汽车发动声,机器轰鸣,血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
米伟仓会被关进哪里?得过多久才会被枪毙?毙了,他的档案也肯定要毁掉,包括我写在他入团志愿书里的那些字。
我坐在浅绿色磨砂玻璃小洞后,外面的花毛竹林被月光一照,叶尖的轮廓清晰无比,像悬着一把把锐利的匕首。唰!唰!竹枝不时动了,水纹状的悸动,似有隐形人一闪而过,蓦地又消失了。如果是以往,我也许会出去,踏进竹林看个究竟,但现在我累了。挂在厕所外的路灯比我更累,光昏黄散淡,一群飞虫围着它,扇着翅膀,舞着,闹着。我有点恍惚,像浮在水上,隐约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我坐在那里等着,等着它发生。
天慢慢就亮了,诵经声整齐平缓地传来,夹着磬和木鱼声。和尚们又聚在大殿开始做早课了。每天都是这时候,每天都一样,香的气味也如往常一样飘来。我站起,戴上橡皮手套,拿起拖把、长柄刷和洗洁清进了女厕所,接着又洗男厕所。
有人来了,是个警察,跟昨晚不一样,他穿着警服,神情松散,打着呵欠,看样子很疲倦。跟我去趟派出所,他说。我正刷着小便槽,好像有趣极了,舍不得停下。他走过来,鞋后跟噼噼叭叭拖在地上,在我旁边的小便槽前站住,拉下裤门,掏出家伙。可能已经憋一阵了,所以水柱粗大,哗哗响。喂,他说,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吧。
我缓缓转过身。他肯定没想到我会做什么。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将刷子举起,横到胸前。他警觉地一扭头,就在此时,刷子变成一把剑,嗖地往前戳去,对准他的脸。
大概眼睛受伤,他惨叫起来,右手捂着脸,人却豹一样跳起,一扑。我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脖子就已经被他左手铁钳似地箍住。我记起来了,昨晚米伟仓也对我做过这动作。只是米伟仓没有气冲冲地又将我两手一扭一别反剪着吊起,接着啪哒一声,铐上了。
两条手臂在背后热烘烘的,只有手腕处两圈冰凉。我磨一磨手铐,听到叮叮叮的响声从腰部脆脆地传来。
啊——!我心里叫起,声音瓮瓮的,却很欢快。我真的高兴,非常高兴,一下子松口气。等了半天,原来我等的是它,就是它!
找死啊你!警察恼火地吼,颈上青筋一根根竖着,篱笆般箍住脖子。
我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就是自找的。米伟仓是以这副样子从我这里被带走的,现在好了,现在我跟他一样,就不欠他了。
这时,放在床铺上的小灵通响了。嘀——嘀——嘀——!
电话会不会是豆青打的?如果米伟仓是她告的,她把我也害了,我恨她三辈子也不消气。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儿子豆苗打来的。豆苗啊,我有钱了,有好多钱,一大包钱啊,都在床底下,可惜来不及给你。你以后在心里记着爸爸就行,不要再打电话了。
嘀——嘀——嘀——!
在铃声中我被重重一推,推出厕所大门,上了停在外面的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