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之外有一奇峰，本不算高，山势也不见得陡峭嶙峋。可自山脚起便层林叠翠，十里一景。不论春夏秋冬，都有独特景致，乃是平日游玩的好去处。
只是寻常游者至多到得山腰处便要回身折返，再往前去就是云雾缭绕，终年不散，寻常人等哪里看得清其内境况，自然不敢冒险攀登。
倒是有些胆子颇大的游客不惧险途，要去寻一寻那高处的景色。只是到得山巅之后，发觉与那别山并未二致，没瞧见那稀世的奇景，只得扫兴而归。
是夜，月明星稀。
山巅之上独独有一人站立，虽然须发皆白，看起来甚为老迈，可却生态安静祥和，甚至有些丰神俊朗的意味。身上的儒士布衫极为整洁，随着夜风洒然起舞，当真是仙人一般。
在此山巅静静伫立之人便是衍圣，那个大魏独一无二的老夫子，那个千年来站的最高的三人之一。
好似在此占了很久，可老夫子没有任何不满或者疲惫，依旧是站的笔直，如此一来，气节自显。
忽地，老人眉头轻轻挑起，随后神色开怀起来，好像看到了老朋友一般。或许真的是有老友到。
山巅前方的虚空里，突兀的出现了一人。那人到了虚空之中方才脚步轻踏，好似前一息刚抬脚，下一息便到了此处，来的是那般自然，好像本来就在此处一般。
随着脚步轻抬，身周那些终日缭绕在此的云雾就这么凝在脚下，真的好似那山间云雾通了灵性一般。
一步一点，云聚云散，那人就这么踏云而来。若不是身上那件道袍太过破旧，其上又是油污斑驳，那当真是一副仙人临世的画面。
“你来了。”
“该来时自然来，不该来时何处留得住道爷！”来人言语毫不客气，出言便是有些呵斥。
若是苏洛与憨牛儿在场，必然能轻易认出这位衣着破旧，满身油腻，行事洒然无羁的中年道人。因为他是苏洛的老师。
“还是这般无赖性子，当年那些旧事......”衍圣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放他娘的狗屁！再提当年之事，今日我定与你好生打上一场！”还未待衍圣说完，归去来便大声出言斥责。
“如此心气不平，哪里像是千万人敬仰膜拜的圣人。”衍圣叹息一声，随手挥了挥衣袖。
随着衣袖轻摆，山巅上的那些云雾竟是汇聚而来，瞬息便凝成了一方桌椅，其间古朴盎然，云气缭绕。
比此更令人吃惊的则是衍圣的那句圣人！大魏千年来共出了三位圣人，除了常年身处太始山的帝祖和此处的衍圣，那剩下一人便是眼前之人。
那位见首不见尾，时时游戏人间，神秘莫测的无羁道人。而他正是苏洛的老师。
“圣人自有法度，何须人人敬仰膜拜，没来由坏了道心。”无羁顺势坐下，心中仍是不忿的说道。
老夫子见无羁落座，虽然嘴上仍是喋喋不休，可已有些收敛。便轻轻一笑，提起眼前那云雾制成的茶壶，捻指一划，那些身周的云雾再次汇聚而来，聚于茶壶之内。
“此山之上的野茶最是清香怡人，平日里沾了山涧露水随这云气升腾，聚在山巅之上，今日我用云气炮制此茶，乃是实在的物尽其用，道兄可尝一尝，祛一祛心中怨气。”
以云为壶，以露气为茶，无一不是圣人手段，当真是震撼人心。
无羁却是压根就没看在眼里，一把端起那白云茶盏，咕嘟一声就喝进嘴里。只是方才进口就呸的一声吐在虚空之中，说道：“什么破茶，何来半点清香意！还不如街市上的一碗醪糟。”
吐出口中茶，自怀里掏出一个破葫芦，也不知其内装着何等美酒，刚一拔开就甘冽清香撒满山巅。
老夫子丝毫未有不满之色，甚至有些应该如此的神情，大抵是相识了千年，早已彼此心知。
“那娃娃来了东都？”衍圣缓缓开口，眼角甚至还有些笑意。
无羁轻轻点头，却是不曾言语，只是抬头看着衍圣，看的有些仔细。
之所以看的很是仔细，是因为他要确定这老夫子的意思。今日来得此间，这才是他的目的，也是没有打上一场神仙架的缘由。
见无羁看着自己，须发皆白的衍圣笑意盈盈。他当然知晓其来此到底为何，所以他来的比他更早，因为他也想看看他的态度。
见无羁如此直愣愣盯着自己，那便是与自己所想一致。于是老夫子好整以暇的慢慢喝了杯茶，方才说道：“春光旦夕思增色，妙手扶枝恰未迟。”
仅仅一句两行诗，无羁便放下心来，因为这老夫子已然表明了心意。
接着便是勃然大怒，手中的酒壶捏的咯咯作响，怒道：“老呆子，你休想！他已做了我的弟子，哪有你这般无耻之人，莫不是真要问问我手中的剑不成！”
“我只是惜才而已，惜才！道兄莫要恼怒。”见无羁真有发作的迹象，老夫子赶紧说道。
实在是无羁喜怒无常全凭心意，真要发起怒来，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当下便赶紧劝住。
就在二人喝茶吃酒之时，不远处的虚空里又来了一人。
那人的到来却不似无羁那般天地自然，万法随心。而是好似那方天地被硬生生撑开一般，从其内缓缓走出一人。
能在此时知晓此地又来的此处的，天下也只有一人，那位与场间二人一般高的圣人：帝祖。
随着帝祖一到，山巅之上的那些流云好似被无上的威严所摄，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终年笼罩在山巅上的云雾今日竟是一扫而光。
无羁轻轻转头看向来到此间的帝祖，眉头深深皱起，脸色更是彻底冷了下来。原本要再试一试这山涧野茶的那盏白云杯就此一捏而散，化作云气飞扬。
“你回来了。”帝祖来到近前，静静看着无羁，随后缓声说道，只是眼眸深处有一丝无法抹去的愧疚。
“我不可来？”无羁冷哼一声，抬眼看向帝祖。
“这天下之大哪里是你不能去的，这大魏之地，何处能拦你脚步？即便我那太始山，你若要来，我自当扫榻相迎。”
“哈哈哈......此话当真可笑！当年有座城我进不得，有座王府我更是看也没能看上一眼！”无羁笑的很是肆意，可笑声里的杀意却如何也抹不掉。
帝祖闻言，默不作声，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见帝祖沉默，无羁却是再次说道：“何事？可是要一尝夙愿，来试试我的剑这些年可有长进？”
“北地那些蛮子怕是真要来了。”帝祖不曾回话，莫名的说了一句。
衍圣闻言却是并未惊慌，显然先前已有所料。倒是无羁压根就未在意，只是缓缓喝酒。
“你就当真不在意大魏之事？”帝祖向着无羁说道。
朝着其咧嘴笑笑，竟是再也未发一言，无羁身形就此消散于这片天地。
留下二人彼此看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那抹深深的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