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迷失
（三）
伤春已久
一直伤到深秋
秋天的一片红叶
停留在早年的故事里
像一双永远的手
在冷风里挥舞
谁能把他掩进衣袖
（四）
知更鸟猩红的肚皮
知会春天
烘暖大地
一夜过后
树梢上布满婴儿
粉红的手指
谁曾想稚嫩的手指
竟也把江山指点得
沧桑无比
（五）
樱花红时
恍惚见和服里的腰
在木屐的摇曳下
走过昭和
年轮飞转
玉米还在给人果腹
石头经年未熟
（六）
爱是一座贞洁牌坊
贞洁无需守
如有爱
便有无暇的贞洁
这爱又岂是
一座牌坊可以祭奠的
（七）
用爱字
纹了臂膀
籍由这个字
生出双翼飞吧
山岳怎么能
丈量这样的高度
（八）
是那个背朝着东方
守在西方看日出的人
顺着日落的脚印
残旧的血迹
我们看见日出
（九）
时间不慌不忙地杀戮着
血色的粉末
在木质底座的玻璃器皿里
沙漏着
一个又一个的时辰
更深漏尽地微笑着
（十）
如豆的青灯
熬就一颗心
最冷最远地站在
天界以远
也最热最近地融在
日复一日的天色中
你此地深之又深的无奈
是别处的谈资笑料
笑声一抖
烟灰被弹落
（十一）
欲将质地和光泽尚可的脸
贴近你的视线
唤回你丧失已久的红润
好像鸽子
在春天回来
用无心的呢喃
说
在天的翅膀
总是恋上红尘
（十二）
从雪到雪
堆积在喉头
让言语冰冷
十二月
脱不了雪的干系
不消融的承诺
和从冰到水再到风的变迁
我不愿服从南方
这冰冷
是为了你
冻僵的一袭火热
以梅红的双唇
怒放不已
（十三）
没有举不起来的手
挥舞再三
只有流不尽的泪
在背转身去的时候
渐渐淌出蜿蜒的长岸
（十四）
子夜之后的铃声
是你的夜半歌声
来不及清醒
接续梦里的风雨阴晴
爱人种种动念
处处在在
自成气象
这边微微一笑
那边就春暖花开了
（十五）
并不是曾经的盟约
在为今天担保
这水并非那水
如昨日水难解今日渴
这井是新掘的
这爱是新鲜的秧苗
爱是生命的微笑
守望这微笑
远比守望一张脸来得紧要
（十六）
近似耳语的祈祷
是为着心灵的
心灵的杯盏
满是爱的琼浆时
世上真有一席欢宴是不散的
（十七）
正在接近你
像接近一朵花
至高的花蕊
以及她发散的香气
我不会摘取你
蚕食你并装点我的生命
只是在你周围
伸手可及的地方
慢慢融进你的呼吸
慢慢摇曳
慢慢翠绿
（十八）
天地饥渴
岁月饕餮
有一些面包屑
偶然落下
在手心里攥着
春天快些回来吧
面包要在旷野里发芽
（十九）
常有人问起
马的睡姿
马是站着睡觉的
即使它的背上
不再驭着骑士
（二十）
谁有机会老要叫你
用这么多的名字
缠住自己
真正的一介草莽匹夫
镰刀还没有来
先低下头了
（二十一）
说自己是观音草
在草里装扮观音
从何处开始利益众生呢
小小的一只蝴蝶
怎么卖命
也不能背回一座大山
非专业诊断
（一）
人眼只看结果
仰头望天算算岁数
再决定用
多少气息来发这个
感叹
六十挂零粗重些
再年迈一点就轻浮许多
好像快要送走的一位客人
不论他戴哪一顶帽子
总归是要戴一顶出门的
可由这一扇门出去
真的回不来了
人世原本就这么轻贱吗
还是被作贱了
从他出生开始
那身上的哪一处
不被爱罩着
怎么及至成了人
及至走近一点
便如同草芥了
慈母啊
在哪里能找到你们不眠
不休的眼睛
莫非惧怕自己的爱子
有这样的结局
才早早掩面不顾呢
事已至此
他戴上这顶帽子
离开宴席
走向全然不知的黑夜
夜用尽了是黎明
肝硬了怎么变软
（二）
他对自己的肝做了什么
这个人间
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效力的政府
对他的肝做了什么
肝是他自己的
即使如今那一枚曾经
艳若鲜桃的肝
比铁石还硬
那也是他自己的命
经常喝酒吧
经常生闷气吧
容易上火吧
箭伤的源头
有个射手
子弹的尽头
是一管发烫的枪口
肝硬化的背后
是人间漫长和柔软的伤害
可怜的人
不知道时间还肯不肯出手
轻轻地替你揉肝
一寸寸揉
把失守的山河
全部收回
日本震动
（一）
樱花开
听凭风语
开一刹那
败一刹那
有一个大大的哽咽
习惯咽下
（二）
一切的肃杀
和
坚硬
用白而柔软的脖颈
做了掩体
浅浅的弯弯的软软的
却从不被击垮
（三）
总以为
你背向世界
是为着拭泪
可转看你的脸
亦如礁石一般冷峻
试问是哪个世代
吸干了你的潮水
莫非那曾有的武士
横刀斩断你的泪腺
你的手
也会垂下去
但至今未学会掩面
（四）
眼泪是被许可的
废墟上
一张流泪的母亲的脸
成为废墟一部分的
手掌
伸过来
用微弱至极的气息
祈求过生命
这一切是自然的
没有秩序
争抢一块取暖的毛毯
从死者的手腕上
摘下手表
呼天抢地
质问上苍
天谴之后
人心不服
在许可和不许可之间
有许多的空间可以
消化苦难
你为什么默然不语
好像你之前的全部的活着
是为着预备
和这个级别的震动
相见
（五）
美国总统奥巴马说
你遭遇的灾难
叫他心碎
心碎是一个
极端的字眼
那么小的一个岛
再一次从水中站起来
头发湿漉漉的
不着一声
像一个孤儿
依旧用狭长的眼睛
盯着世界
（六）
为日本祈祷的重担
使我的双肩极端瘦削
即使瘦削
此刻我仍愿意
你的头颅伏在这里
哭吧日本
忏悔吧日本
致歉吧日本
你的
山口百惠的厚嘴唇吞咽下去的
高仓健盔甲的脸
抵挡过的
全部的温情
都将要回来
今晚我借你一付削肩
给你孤儿般强直的颈项
忧伤痛悔的心
神必不轻看
北京夜游人
（一）
双臂如浆
划动月色
人面车轮的你
呼啸着
闪入宫墙内
墙外分明写着
谢绝入内
月波及我
不由得唏嘘
漫过我至身后
听男子在暗处
粗声喝一道黑影
呸
这个土鳖
（二）
以后
在我的世界里
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
以后
如一段美梦
不敢睁开眼睛
如一个约会
怕别离
决定拒绝相聚
失约
好过别离
（三）
秋隐蔽在夏夜深处
冷不丁啄人一口
人说
今儿有些秋意了
柿子青涩着
等待霜染
染霜是一种装扮
待嫁的一样
秋意最会吹萧
萧声一起
肃杀的气
就要弥漫
（四）
最后一眼井
余光瞥来
大地四处
遍寻不到那华泽了
苍黄的麻黄之间
追逐我们的
月的影子
井枯干如柴
夜色掠过魂的发际
弃绝之地
没有乌黑的发髻
垂下来
钓嫦娥上升去
有几点神话的面包屑
遗落下来
（五）
月如狗
苍惶奔突
今夜入驻谁家
做最后的狂吠
这夜的月
全不值得张望和期许
它赚取最多的泪
说最美的诺言
然后
最无情地背叛
五月花
（一）
那是我知道的事情
花变作果子
果子熟了从树上掉落
采摘的手
不停从地下伸出
只一个短促的午间
知了的一世歌吟
人就翻过了这座山
有一种日子
不叫人羞却
去的时候
唇齿间还留着果子的余香
我知道的真少
可是已经足够了
（二）
月是年轻的脖颈
系上花香
就可以出发了
去到南方
那里是妻子盛产的地方
她们以莲命名
以藕细语
等她们披散了头发
侧卧下来
云雨便来了
童年也来
不像北方
北方只牧养沧桑
（三）
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或前或后
都走了
一个人要为很多人活着
为他们吃
为他们喝
为他们爱或者恨着
很多人想念一个人
容易
一个人要想念那么多人
太累
日子的脚相跟着
春夏秋冬是四双鞋
换来换去
虽踯躅着
其实是去意已决
（四）
无法预备房屋给你
你要在屋檐下
守侯
也不在檐角翘望
铜墙铁壁不能留住你
你飞你飘你流淌
像梦一样滑
鸿一样易于惊飞
不着痕迹
只有思念可以捉住你
在泪水里蹂躏你
囚禁你
你不能在死地久居
在人间的爱中逃生
有爱的人
知道给你放生
（五）
那盏灯失传了
熏黑的罩子
试图隐藏一段故事
好像你没有出处
其实上帝并不是
只放珍珠在海里
他也放你在荒漠
弃绝你万年以上
再择日
将你慢慢找回
（六）
五月以来连着几场雨
父亲说
这些雨下得好
郊外的麦苗正在灌浆
被表扬的雨又下了一夜
它好像听到了父亲的话
麦苗的叫好声
稍后由面包喊出
（七）
如果没有这个日子
二十七年足以忘却了
屋子十年以上就是老屋
一个婴儿
又长成母亲
二十七年
是一只蝴蝶的生生世世
万劫不复
去年你回来
天人共邀的盛宴
虽然抹大拉的玛利亚在哭泣
可是多马的手
也曾探入钉痕
矿难
（一）
惊蛰
百虫在泥土深处松骨悸动
轻而易举
就找一条路求生
小草以令人抓狂的耐心
又在大地上织补新衣
而那些野花
自己丈量了步子
在耳语可以抵达的距离内
安顿好颜色和香气
再颌首相惜
春天能把失丧的一切
都带回来
醒醒吧弟兄们
求你们务必要跟着回来
这个春天不仅仅是虫虫的
草的花的
她也是你们的
（二）
除了黑那里
一无所有
被黑吞吃的现场
没有目击者
手脚并用跌跘挣扎
声带爆裂泣血呼号
泪水决堤淹没自己
抑或就此认命
在昏昧的祷告里
把自己交给面目不清的神灵
凭他随意玩弄摆布
可是
这一切都无法达于地表
更遑论看不见的天庭
无奈的时候
你们大都会裂开嘴
笑一笑说
井沿儿上
有日头有月光的大地
已经是心里的准天堂了
通常来讲
两点眼白
一口牙齿
当是最后沦陷的地方
黑啊
不光看不见
还不得言说
黑且寂静
可是虫虫翻身的声音
都曾被听见过呢
（三）
无声无息的黑暗上
漂浮着女人苍白的脸
母亲妻子
这时候真愿意
一个从不曾生养过
另一个也没有被嫁娶
你们几乎带去
她们全身的血色
寡妇有权利拒绝让屋顶冒烟
母亲拒绝安慰
痛却乐意地惨白着
等着有一天白透了
就可以挂在你们的黑之上
引渡你们回家
（四）
传说矿坑里的爸爸做了厉鬼
夜夜爬出来追星星
头发黑黑
脸和手黑黑
衣服也黑黑
妈妈不许孩子去坑边玩
爸爸还年轻
他和他的爸爸一个想法
只有自己深深地下去
到达黑暗的心脏
儿子的前程才灿若群星
爸爸一直很庆幸
没有像他爸爸那样遇见塌方
但他却没有他爸爸那般幸运
他赶上了瓦斯爆炸
妈妈每天都在咒骂爸爸
一边骂一边封上家门
在另一面墙上开一扇门
让屋子和她一样
背对着废弃的矿坑
坐着
孩子每天都溜到坑边儿等爸爸
他不介意爸爸黑黑的
他也不介意
爸爸变了厉鬼
他以为再多想一点
就会有一个大喷嚏
把爸爸从地底下喷出来
那时他要和爸爸拉勾
说他再也不要星星
（五）
豆浸泡半晌
即生出指节长的芽须
如今你们又怎样了呢
这么快游戏终结
又要重新再来
来生选择做一棵树
但是要学会躲避利刃
做一尾鱼吧
看你找不找得到干净的水域
若不然当一串风铃
被一双美丽的手串缀
再被一对慧眼相中
挂在有风有水的屋檐下
无论风从哪一方刮来
只要点点头
只要唱着
好听但要清脆
（六）
赤脚从三更踯躅到五更
盘点我的句子
无以告慰
唯愿你真的息了这世上的劳苦
沉沉睡去
我无意打扰
可最难将息抬眼犹见
你骨殖的炽光
刺人目眩
体温还缭绕我的指尖
隐秘的内伤深而尖锐
硬伤裸露着
比大地更加辽阔
这又浅又薄的诗行
怎么能够把你裹住
春迟迟不来
谁晓得其中缘由
谁又会把光把热和你的名字
一块儿刻进碑面
好在清明来时
把给你的眼泪混进雨水里
流个痛快
点燃黝黑的煤块
你在每一个跳动的火苗里
向我笑着
道场黑暗
好修光的正果
你的灰烬里一样有舍利子
所为何来
（一）
明天去看一位老人
带花儿吧
他阅尽关山春色
一樽对月的酒吧
他
饮过苍海
春茶吗
他父亲
茶山上的嫩绿初青
在四月的雨里
早已把乡梦染得葱茏
明天
去看一位老人
用很多眼睛
凝视
用很多耳朵
聆听
用很多嘴唇
致敬
（二）
西出阳关
有一种胡杨树
不死一千年
不倒一千年
不朽还有一千年
统领黄沙千里
漠风无边
（三）
蒙古长调
比史诗绵长
欢颜和泪珠儿
被依次牵出
驼铃在夕阳里
叮当吟唱
（四）
白玉兰
倚着高高的红墙
连夜开放
吐出一个太息
口音是明清的
思念过重
在海峡
淌着是水
到宫墙里一卧
便成冰
（五）
瘦鹅的国
蹒跚着
归去来兮
逐水草丰美
的阡陌
曲项向天
歌
歌中之歌
瘦鹅
借天上的羽翼
腾飞
浴火
凤凰于歌
（六）
明天
去看一位老人
胡杨蒙古长调
白玉兰和瘦鹅的国
这是浓缩在诗行里的大陆
带给老人
不用抬脚
就可以登临的大陆
（七）
你用一生之久
望乡
用鹤的仙姿
清瘦地站立着
望乡
你用乡音做了壁纸
那是你的回音壁
每日每夜你听见家乡的孩子
在歌唱
足音自空谷向你云集
回荡
一切都留下了
只带走耳朵
你想在天上听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