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把假草原当成真草原
到后来凡是有水有绿有几朵叫不出名的
花的地方都是草原
每一个花瓣上每棵草尖上都挤着诗人
这些诗人弄湿自己的眼睛高叫低吟
在自己编导的剧里欣赏和陶醉自己
我还不会装扮我不会在某种时刻
按动身上某处的某个电钮
让自己的某盏灯亮某盏灯灭
让某个频道的声音和图象清晰
让另一个消失
我一心想念真草原
我一心想念它
要找到自己必须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去真草原的路必须经过假草原
不被诱惑才有希望
像自己距离自己并不遥远一样
真正的草原起自当下的每一个心念
藏登
是一棵树在高原上
谁也没有见过的在高原上
在很大的风暴中
或许有叶子
或许在夏天凋落或许结铁的果子
没人尝过
是一个梦笼罩古老的米尔其克
游移于蒙古包外窥探马灯光
苦难是一双老手里捻不尽的珠子
可从那因吹火形成风状的嘴唇里却滴出蜜来
总会甜的下一个下一个总会甜的
是你的名字藏登
你的父亲在绣花的毡片上爱你母亲时
接受了暗示
他坚信你高原的生命以你作神
膜拜你离去的小小脚印
蒙古包里的一滴蓝天
入夜时夸张似海
人们结伴跃入其中
自由如鱼群
意守丹田不是验方
被远远地放逐在耳外的松涛之声
总在心头喧响
思念是最顽固的病毒
从头到脚在每个器官间游移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只有这样的方子啊
吸食日月之精华
臆想那股气上通天下入地
从百会穴压下来由涌泉出去
将病气驱赶
让我的肉身变成殿
让时间的流水畅通无阻
让我的灵魂生出双翼飞往天国
让我能够一心敬你
无意之间如何守得住丹田
守不住
往事是有骨有血的影子
挥之复来弹之不去
一颗心饱含亲爱碎了又碎
字字珠玑
阿勒泰的深山
七月雨后
停留在草尖的雨珠令人感动
潮湿清新的风中
蘑菇的气息贮存心底
人一生能说多少话
起码在雨季
一个沉默的人
他的沉默比诺言动人
有人用嘴活着
有人用耳朵
四目相视点燃的大火
哔剥着将青春的林子烧尽
剩下的还有什么
几个字在记忆里虚拟节气
我爱你是阿勒泰的七月雨后
草尖上的雨珠和蘑菇的气息
思想到八十岁的早晨
照样让人心跳脸红
菟丝子
郊外的夜四肢冰凉
渐渐爬上脊背
一块灰色生铁被打击
犬吠如斧
回音像草帽一个个飘来
阴影在晚上久久不散
这时候给爱的人写信易生错觉
手不当家心不当家
想不起往事却只顾安排后事
写到痛处潸然泪下
无论是头靠墓碑坐着的那个
还是沉入黄土的那个
白色日光下心疼的感觉
无几人能有
郊外的白昼有很好的风景
榆钱如眼麦苗青青
菟丝子草注定入药
渴望病人
前仓
石子于早年窒息
海水空旷
很难想起自己失去什么
一个尼姑在海滩上走
日光下没有影子
她将攥热的石子丢下
又捡那冰凉的
那一刻
没有风让她想起长发
石头长大了
立在崖顶却不会掉落
有坑有洼便有故事可讲
听故事的人流泪
不见编故事的石头动心
人无法留住的交由石头牢记
观音将足迹留在普陀山上
引逗着海水朝来夕往
即使在阿勒泰草原上
石人伫立
手中的酒杯盛满斜阳
那个名叫禅的小女孩
正在向妈妈年少时
捡来的石子
学舌雌黄
粉红
彻头彻尾的蛇摇摆如舞
光滑的躯体将蚁穴串成珠链
在黑色女人的胸脯
在高耸的乳峰间
魅惑通常是无声的
用印堂穴看四周
舌尖似的帘子垂挂着
之后和之前都无法分辨
爱情的创口跃上脸颊
在男人是勋章在女人是胭脂
幼儿用鲜嫩的牙床咬手指
双脚一落地就陷入泥沼
季节将花朵带远
骨香透过封冻的土地
咝咝吐气催人入眠
何止是委屈和遗恨
蝉翼要轻轻封口
一切都戛然而止
无头无尾的不是蛇
是故事汗牛充栋
真传无语有舟无渡
两片云彩的事情
就是两片云彩的事情
相依相偎是一种欢乐的同时
也是负重
恰恰是风成了最好的理由
离散一些又组合另一些
而思念这种东西是一截盲肠
总要隐隐作疼的
无牵无挂的远行人
必定已做过手术
两片云彩的事情无法说明
他不是两块连接起来做绢花的手帕
对于天空的装饰
也不是肉眼可以欣赏
独处一隅
假如风在头顶吹动的不是一袭秀发
是一块黑布
夜晚来临时
那比月亮更明亮的眼为谁闪烁
会有人说你是我的
你是谁我是谁就像石头是谁——
风也曾牵动过苔藓般的衣襟
总会有声音说什么的
纷纷降落的雪片被随意堆放
朝向何方都是融化
太阳是天空的
歌是风的
瓦楞上长出一棵草瑟瑟颤动
远望草原在风暴间缩成一团
女人是男人的
即使是独处一隅
门窗封闭
光线幽暗
那女人已植入沙发
抬起的手终不敢落下
交响乐不是一个人听的
不倒翁
和最爱的人相守至今
颇似女儿玩耍的那只不倒翁
摇也摇晃也晃
只是不倒
女儿看腻了嫌它不倒
费半天劲儿掏出一个物件
不倒翁躺下再不站起
今日看女儿已在用它舀水
和最爱的人相守
全部的秘诀是那颗心
心在一切就有
望乡
乡是炊烟把我飘远
乡是笛孔里出来进去的我的童年
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山野走动
母亲唤我的声音在这梁上消失
又从那边的峡谷升起……
乡是一瓣清脆的菜叶
泡在坛子里已有多时
掀开盖尝一口
滋味是美丽的
眼睛却要流出泪水
乡的那里
朝阳的山坡上有座土屋
一个回不去的家
谁说蔷薇没有心事
五月末了
仍有一双冬天的手
凛冽在肩头
一篱的蔷薇
开尽自己的心事
只有浓香示意门前的路人
千万不要问津
以一枚刺
以一条虫
令舌间安静
门前的空地楼宇林立
如刚栽的葱
颜面陌生
心思幽深
家在哪里
叫人心放弃远行
以看日出和日落为生
金色年代的幻梦
（一）
撒旦的笑
有时真美
在人间散布那么多唇
让有眼的
过目沉醉
唇红不是血
只是色
击杀之夜
未曾救赎的门楣
总不被逾越
（二）
金
属天之物
被窃向人间
流亡成褴褛的衣衫
罩在岁月身上
捉襟见肘
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的乐园隔壁
地狱装饰一新
国人悲秋的原因
枫红点燃的火
迎向冷雨
人间的日子
多少哀愁者
都哀愁过
对酒当歌的日子
长歌当哭的日子
如泣如诉的日子
都过过
只是秋了
秋以肃杀伤人
一伤几千年
说是伤时感怀
却是无主无依
无主当然无依
甚至连累了花和鸟
感时溅泪恨别惊心
一派孤儿症候
悲秋是遗传疾病
基因里缺乏喜乐的元素
一宿虽有哭泣
清晨便必欢呼
此方灵验药效神速
隐喻
三月的雪
在樱树上作巢
再也不是十二月的模样
那为着被砍伐
而茁壮的幼松
又在惺忪的眉尖
扎下根
期待再来的锯齿
心动如旌
春啊
啄着四月的蛋壳
即将破晓
再来的就是复活的正果
最现代的孤独
黄昏时相对无言
是另外的声音在屋子里尴尬
由窗外走过的人
误以为房间里正浪漫
电视将千军万马领进家来
他们自顾自哭笑玩乐
从不理睬沙发上的你
至于收录机说尽人话
却没有一句是给你的
为这些家伙
你搭上大半条命
养一只会说话的鸟儿
是不是更好呢
临终时刻你渴望忏悔
可牧师骑着驴儿
在油画般的国度游弋
一个新生儿的洗礼刚刚结束
对于你的心事他们一无所知
今日雨水
日历上的节气是人家的
我只有这一贫如洗的雪原
在二月阳光下偶尔融化成水
这不能叫作雨水
我的漫长的没有界限的日子
类似维吾尔或者蒙古人的曲调
幽幽得像是要把心扯出来
三十年来吃过多少苹果
苹果似的心却无法从喉头生出
哽咽便由此而来
泪水便也由此而去
尤其是这个过不完的冬天
无始无终的絮语在耳边和发际
苍白的嘴唇开合之间暗送香气
我黯然神伤的全部缘由
只因为一首歌谣
只因为唱过的许多人已经远去
或被风蚀冉冉地飘过山冈
谁知道我是谁的红唇
是谁的蝴蝶
谁的眉心之间明明灭灭的光点
生命里最柔软的琴弦
经不起任何手指的触摸
真有一场雨水在今日该多好
野草破土枝丫泛青
因为雨水之后我就可以惊蛰
有一种讲述前言不搭后语
停顿了这样久没有下文
军号呜咽人流沉闷
壁挂搁浅在城市的墙上
高也罢低也罢没有人指正
只有你的双唇
还不曾开合
在某个年龄里
被誉为花瓣的双唇
你紧紧锁住的不只是馨香
即将丧失的机缘
用摇摆的尾巴拼命提示你
午夜歌声响起
眼圈乌黑的女人
用她们的眼睛编创故事
她们倒下的躯体
把黑夜拖得很长很长
双脚和雪地的交谈
天地苍白
树孤单地站立
用绝望的神情说明
和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不经意之间眨眼之间
总有被簇拥的感觉
千万人谈笑风生
共赴盛宴欢乐空前
脚底开始唱歌
走到哪里唱到哪里
嘶哑犹如醉汉
稍不留心之间须臾之间
有手臂扬起来唤了又唤
灵魂渴望出游
像一只雪白的鸽子疾飞之间
被电线击落
雪地上绽开红梅花瓣
盘中鲜果
铺天盖地的婚纱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谁贞洁了
血色总比玫瑰醒目
循着血迹嗅过去
找到的不是爱神便是元凶
女孩儿们的额头比水晶还亮
不染沧桑
胸脯却露出秋色期待收获
人是年复一年的果实
神的宴席永远不会曲终人散
杂耍的小石人
不要什么只要耍
耍的内容杂七杂八
挤着眉毛弄着眼
自个儿不是自个儿了
方才作罢
你们开心了你们笑哈哈
把碟子搅得团团转
几根鸡毛满天飞
抓耳挠腮
恨不得把脑袋揪下
一辈子当娃娃
到老没长大
唯有你被石头留下
还是耍的模样
横竖不能回家
大红披肩
手抄在袖筒里匆匆赶路
一炉炭火旁是好去处
几十年前就有女人爬在床上写书
爱人来的时候把桌布当披肩裹着跳舞
她也过这样的冬天
我的冬天最古老
并非因为白色
从三十岁开始
一直可以用红颜色围住双肩
我不知道这样度日如年
这样喟叹人生苦短
这样沉沉睡着这样彻夜无眠
因何因缘
会有那么一夜吗
乐声华丽风动心旌
只怕到那时大地之上
再也找不见了我的爱人
主题为杜登的派对
沃尔夫岗
乌尔里希
乌尔策尔
他写一本书
李连六和董光熙
俩人作翻译
子扬作序
杜登的曾孙
在京润水上花园
用曾祖父梳理过的德语
表示谢意
这时
老杜登则站在
波锡希特庄园的晨雾中
对着今天的派对
致意
而如我这般不明究里
不谙德意志的女子
对该书的阅读
始于序
也止于序
立体画卷
一幅绿色的
立体画卷
太阳倾桔红的光流
调入绿色中间
汽车驰过
抖一片金雾弥漫视线
噢炊烟
恋着黄土屋顶
人影鸟影
在树丛瓜棚葡萄架下闪现
黄昏里
静静的画卷
小毛驴叫了
那样欢
戈壁的黄昏
西天的赤焰
舔得山石欲焦
汽车像一个皮球
在着火的山路上弹跳
跌落了什么在峡谷里
没有人知道
夕阳沉落山谷
红肿的眼在深谷里探照
晚霞
晚霞
如浓妆少女
倚在天际
是乘凉
还是惹人注意
站一会儿
变着姿势
又匆匆离去
给大地留下美好的追忆
呵星星峡
戈壁残垣
断了温和的炊烟
逝去清脆的鸟语
一幅古战场的奇观
倒塌的碉堡
占据每一座山顶
呵星星峡
多么美妙的名字
汽笛一钻进窄窄的峡谷
路人的眼就在找寻——
哪里有掉落的星星
荒漠甘泉
回身召唤我妈妈
让你的眼睛像两汪泉水
汩汩地闪着波光
召唤我穿越沙漠
三十年前的胡杨已经成林
你在小土屋生下我
我的眼睛
越过绿洲惊异地看见
绿洲进一步沙漠退两步
石头要发芽长成青草
招引羊群和牧童
古墓群里栽满了大叶杨
风一吹它们就日夜击掌喧响
妈妈让我像你一样
让我的眼睛也是清泉吧
滋润绿洲
一片青青的胡杨林
证明我们活过
撒哈拉的三毛
一只彩色的知更鸟中箭
掉落在撒哈拉的胸脯上
黄昏天际含着血色
过早地预兆你的命运
哀伤中断你的声音——
你美丽的声音一圈圈扩散
淡入头顶的天空
死寂悬在我的耳畔
大胡子死后你一直哽咽着
不再期待
忍耐着扑面而来的各种气候
白马嘶鸣穿过城市捎你远去
秋日渐近
我为你陈列于沙漠的花环
胜似春天
多情的讲述
花朵无声地开放
犹如惊雷炸响在一段红墙上
掩埋了整个城市
酒气在黄昏如孤寂的女人
摇曳在街市上
脚踩过冬天
白雾里的吱唔
把英雄金属般的泪水
和懦夫的欢笑
一样无情地打发了
仍有人穿过风口远去
弥漫中牵扯不断的思念
在无数个失踪的无数个谜里
隐隐约约
以无法辨别的声音讲述出来
小诗五首
（一）
我的最初的那点泪水那无涯之水是美酒
酣醉的父亲的心使渐尽的路途
忽又茵绿地伸开去
最初的我的那点泪水播种了我的雨季
淅沥地润我长起
一节节地我长成新娘长成母亲
成熟于眼里的果子温柔似湖泊
甘甜如蜜
（二）
儿时的美酒早年就已饮尽
而今只剩下空空的杯盏
日夜在手中把玩
想不到你也有一只
夜里来与我对饮
空空的撞出脆响时
我们仿佛闻见了袭来的酒香
（三）
我信我爱你将成一幅壁画
镶进隐秘的洞窟深处日夜呢喃
我信世界上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可对你的感情是一棵不朽之树
有结不尽的果子和甘甜
我爱你
在这根弦上拨出千百个季节的和弦
也许有一日弦会中断
可她并不消失
从这个星球到那个星球
我爱你
还是那个旋律
（四）
我的爱就是这些无人知晓的独语
默默地
没有语法修辞
我的爱是新破土的小树林
在一片远山上长大
她因你破土
为你坐果为你化成灰烬
她不会自生自灭永远年轻
新鲜于内心深处
等待你呼喊她的真实姓名
有你的呼唤
她才能重出江湖
（五）
我不信前面有路
我信双脚朝前迈着
身后便是路
路是脚走出来的
不是显现在那儿任脚去走
只有回头望时
走过的路才清楚甚至遗憾地做着标记
如果这样走
如果那样走
走过的就留在身后吧
只管向前面去
和着《卖子图》的韵律
万古不化断断续续的几种记忆
被黑色长发掩映
哪一刻都不敢撩拨
夜夜嗜睡嗜梦
你的烟波
在空气间悄然掠过
无奈地像一声叹息
爱到极至总是这番情景这幅画
喧哗的瀑布被你的牙尖紧紧咬住
将这纸点燃能烧出什么
一种慰籍
有一片大地绿草如玉
你飘然若仙
布置着人间没有的宴席
生离抑或死别不会没有限期
人间这些事
如果不是神的手指
烟岚怎能勾画清晰
书
要是有个地方
能让我看很远很远
从儿时起我就爱爬山
占领最好的峰顶
让风把眼揉得又涩又酸
看见了什么
山外的山
那灰色的戈壁滩
——孤零零
夜航灯住在遥远的天边
看见了什么
云挽着云
叠在地平线包住太阳
——灿烂的笑靥
看见骆驼摇晃着
永不疲倦的跋涉
沉闷的土屋顶上迟疑的炊烟
消瘦的驴儿驮几捆干草
一颠一颠欢乐着
又好似心怀不满
看见了什么
什么地方比山峰更高
能让我看得更远
终于我欣喜地找到比山峰低
却能看无限远的一个点
自言自语的讲述中
让山花烂漫地
开去吧
开醉峭崖的云鬓
让涧水自在地
流去吧
流完山谷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