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衢空寂,偶有店铺外挂着的灯笼,在迷雾中散发出一小团昏黄的光晕来。
吕不韦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马儿的颠簸一摇一晃。大事将成,异人心中感念吕不韦多年扶助,因此多劝了他两樽。此时吕不韦醉意沉沉信马由缰———
忽然很想念卫国,想念濮阳。少小去国,容颜乡音不复昔日,而今记忆中只剩下故乡食物的味道念念不忘,其余一切,都在来来去去的驿途中,被风吹散被雨浇熄了。他很想胡乱哼唱几句卫国小调,也试着把口舌调整成卫音,却发现自己一句都不记得。
“大丈夫,当四海为家。”吕不韦咕哝着安慰了一下自己。
该让吕应收拾收拾了。要带去秦国的不止是异人,还有他在赵国的一部分细软。人言狡兔三窟,吕不韦岂是狡兔可比,早将资财秘密分散在七国各处,以备不时之需。
寒宵袭肘,露满衣襟。吕不韦不禁打了个冷嗝,酒醒了几分。快到家门口了,他努力抬抬腿,欲骗腿下马———
突然,一群执戟赵兵打黑暗中冲了出来,将吕不韦围了个严严实实。
相府。
两名士卒扭着吕不韦,将他推到赵胜面前,其中一人朝他腿窝踢了一脚,吕不韦身不由已跪在地上。赵胜示意士卒退下。
“相国,这是何意呀?”
吕不韦蒙头转向,不知赵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家门前被捉那一刻,吕不韦就惊出一身冷汗,彻底清醒了。
“本相倒想问问吕先生是何意!”赵胜冷面道。
“小人不解,还请相国明示。”
赵胜一把掀开案上一方暗红锦布。锦布之下,十枚金饼静静躺在木盒中。
“先生不会不认识这个吧?”
吕不韦暗中一惊,却只得佯作糊涂:“相国说笑了,小人少年经商,至今也算小有积蓄,自然是见过的。不过这天下金饼大同小异,相国要是让小人指出是哪国所制,有点难哪。”
“装,接着给我装!”赵胜冷笑,“此物乃都尉冯前所呈,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吕不韦自知无法抵赖,便道:“想必冯前也将小人为何送他如此大礼也招了吧?”
“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小人与冯都尉相交十载,确有兄弟之谊,临走前送他点厚礼,冯兄弟才不认为小人为富不仁啊!”
“一派胡言!吕不韦,你真以为你和赵姬和冯前的这套说辞,能糊弄得了本相?告诉你,本相三年前就已将你查了个底掉!赵国大敌当前,你欲带秦国质子趁乱逃走,故而贿赂我守城将士,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赵胜咄咄逼人,吕不韦痛心莫名。百密一疏,千不该万不该一下子送冯前这么多金饼,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相国既以明察秋毫,就请治小人的罪吧!”吕不韦道。
话一出口,吕不韦不觉心中凄然。兴许在异人家吃的那顿饭是最后一餐,兴许上苍知道有此大劫,才破例让赵姬对他以礼相待。
早知如此,就多看她两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