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备而来。
书房里，她半跪在地，六皇子齐岚风似漫不经心听着她的禀告，从神色上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把玩着把折扇，良久，倏尔勾唇一笑：“若是爱女身亡，不知乔丞相该有多伤心。”
紫衣默不作声。
而齐岚风也不需要她做声，就一人咬牙切齿道：“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迟早，所有人都要尝一遍。”
话音落下，他又成了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就连说出口的话亦显得十分随意：“想办法解决了她吧。”
紫衣答声是，声音平静如死水。心里却琢磨着，乔府救王大冶一命，她怎么也要还个人情。
然而不过片刻，齐岚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折回身来，将展开的扇子一收，又道：“不过不急，听说太子与那乔恨花有婚约，这道是一出好戏。”
紫衣不解，倒是身旁的莫预出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莫预，如今军权在我们手里，而朝政大权又在父皇手里，你说太子急还是不急？”
莫预恍然大悟。
“乔羿虽为副丞，可别忘了还有张廷那只老狐狸。这两个人向来不对盘，没人知道他俩做什么打算。不过看张廷对太子的态度便能得知，即便太子是他的外孙又能如何，这满朝上下，就没一个他看在眼里的。他不会支持太子，只怕也不会由着乔羿支持自己的好女婿。况且……乔羿之上还有父皇。”
“所以说殿下明白的道理，太子心里也明白，如此一来他不会死抱着乔家不放。”莫预接口道。
齐岚风瞥他一眼：“你这次倒是聪明。”
紫衣低头凝眉，快速地思索着齐岚风的话，又听齐岚风接着道：“和恪统领宫廷禁军，聪敏人都不会拒绝拉拢这样的人。”
和恪的祖父和厉延与萧老将军有旧，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和恪亦是他的人。
“这件事情，我会去同和玉说。”
莫预微愣，显然是刚听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让和小姐……这恐怕不妥吧……”
谁不知道和玉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齐岚风。
齐岚风双目微阖，语气沉重道：“我知道。”
再睁开眼时，他淡淡道：“她帮了我不少忙，我总不会亏待她。不过眼下，这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莫预不语，紫衣更加无话可说。
如齐岚风所料，果然齐岚默选择了和玉，并到乔府退亲。
乔恨花投湖的消息传来，齐岚风有些意外，一人自言自语道：“倒是没想到，乔羿的女儿性子还挺烈。”
紫衣自然不会多说，倒是过了不久乔恨花醒了过来，竟是性情大变，让紫衣暗暗惊讶，然后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传了回去。
齐岚风难得地有兴趣：“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紫衣想了想，说：“看情形，似乎是真的失忆，就连口味都发生了变化。”
齐岚风冥想片刻，只让紫衣盯紧了乔恨花。
而此时，紫衣才惊奇地发现……乔恨花似乎没之前那么信任她了。
紫衣从来都知道齐岚风的打算，可她却从不知道，这个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紫衣也明白，从一开始她就是齐岚风派到乔府的一枚棋子，身为棋子便是身不由己。即使她与王大冶有过那样一段亲密无间的过去，可他们从那一晚起便站在了敌对面。
生平第一次，她竟然开始恨自己……可她知道，她再怎么恨自己，也由不得她后悔。
她就眼睁睁看着齐岚风一点点撒网，再慢慢地收网，所有的一切都如他设想。
她在冷眼旁观，她也没办法插手。
因为她的命是齐岚风的，她保命的手段是齐岚风给的。
可她却发现，她依然没有能力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
比如，王大冶。
就如同她曾对乔恨花说过的那般：她总有自己要做的事，便是连自己都难以左右。而王大冶，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即便是身份低微，可每个人都要有自己应有的担当，他们之间牵绊了太多太多。
昏暗的屋内，紫衣的神情也不是那么真切。谈及往事，长叹口气，一滴泪水滑落，被她接在手里。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眼泪的。”
莫预站在一旁，神情莫测，半晌问她：“你恨主子？”
紫衣摇头：“若非是那人，只怕我连活着见他一眼的可能都没有。恨只恨造化弄人，我们皆是凡人，没有办法再来过。”
“他知道吗？”
紫衣依旧摇头：“他不会原谅我的。乔家夫妇于他便如再生父母，我了解他，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而如今，乔家夫妇已死，只怕他恨我入骨吧。”
“所以你打算永远都不告诉他？”莫预皱眉不解。
“他可以恨我，王大冶可以恨紫衣，可是小哥哥不能恨小女孩儿，因为那是我最美好的曾经。”紫衣泣不成声，却依旧呜咽道：“即使现在的我双手沾满献血，即使现在的我是他的仇人，可曾经的小女孩儿依旧是他心里善良值得怀念的存在。我不能破坏那份曾经，我不想打破我在他心里最后一点的美好。所以我不能告诉他，我不能告诉他，我就是曾经那个女孩儿。”
他永远都不会知晓，多年以后他们竟然会重逢，她找到他了。
莫预对此不是很理解，可还是叹息一声，心里却多多少少知道，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主子的事，容不得他说错。因为那个人也痛苦了那么多年，他看着那个人经受过多少苦痛折磨，经历过怎样的心酸。
那个人，也只是一个一心想为母亲报仇的人。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说不上谁对谁错，冥冥之中仿佛所有人都错了，又仿佛所有人都没错。
而这时候的莫预也不会明白，那个人的痛苦，其实才刚刚开始。
紫衣死了，死在王大冶的剑下，王大冶终归是个忠心的侍卫。
当那一刻，长剑贯穿她的胸膛，她明明是微笑，却笑出来眼泪。
她想再叫他一声小哥哥，可她不敢。
她害怕啊，她害怕他会连曾经的她一起厌恶。
她可以忍受一切，唯独不能忍受他厌恶他们的曾经。
当她软软倒下的时候，她轻声对他说：“呐，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对面的人一僵，可还是伸出手来，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眼睛也永远地合上，可嘴角还微微笑着，似乎能在他的怀抱里离开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
而她永远不会看到的是，在她闭眼的一刻，抱着她的人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将一只耳环戴在了她的耳朵上。
“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你，从一开始见你起。紫衣，容貌骗不了人的。”
“既然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你放心，这次我会陪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从后背紧紧地抱住她，然后将贯穿她身体的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她不会再孤单一人，不会再一人跌跌撞撞，以致于同他背道而驰。
现在他们永远在一起了。以后不论去哪里啊，他都陪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