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曌九十四年
靠着田野之旁建立的私塾中传来一阵阵老夫子训斥的声音。
“高诊,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课堂之上不听夫子之言、不观圣贤之书,你若是看你家传的医书就罢了,但偏偏就看这无稽之谈、怪力乱神的小说传记。你今天自己说说,是让你父亲来领人还是自己罚跪在圣人像前忏悔?”
一名胡子花白细长,两鬓早已斑白如雪的老夫子手持戒尺指着最后排的一名十五岁少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口沫横飞的训斥着。
并不大的私塾都传荡着这名老夫子的愤怒。
高诊低着头不敢和老夫子对视,但是双手却紧紧的抓着一本已经被卷起来的书本,封面上只露出来杂记二字。
训斥了许久的夫子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体力,被身后的学生扶着坐在了高台上的椅子上,但依旧不依不挠的质问:“高诊,你说话!”
高诊一旁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生,小女生扎着双马尾,明眸大眼,同样低着头,但是却在桌子下捅了捅高诊的小腿,小声嘀咕:“高诊,你就认错罚跪吧!不然到时候你爹知道了,又要罚你抄医书跪祠堂了。”
高诊重重的叹口气,好像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对着老夫子施了一个弟子礼道:“夫子,弟子决定退学。”
“你说什么!”老夫子震惊的听着高诊的话语,气的脸面通红,戒尺指着高诊,半天吐不出话来。
高诊拱拱手,然后与同窗门打了个招呼,就拿起手中的书和书桌上的书匣踏出了私塾,背后传来一阵惊呼和窃窃私语。
走在私塾通向小村的泥巴路上,高诊好似放飞的雏鸟一般脸上扬起了笑容,躺在路边那青草地上,将那本握在手中的书本塞进书匣中,然后拿出一本医书细细品读起来。
夕阳西下
余晖的光线让高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又复记了几遍医书上的内容,才将衣物上的青草叶子拍打干净,往家中赶去。
此时小村之中早已炊烟袅袅,一股股青烟在每一座小屋的后院升起,村口饲养的土狗看到归来的高诊,一个劲的叫喊,跟着高诊身后奔跑着。
高诊家与平常农家房屋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院子门前摆着一个牌匾,牌匾从右到左看过去,便是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高诊与小狗刚走到大门前,一个身着常服,有一股药味的中年男子吸着旱烟就一把拧住高诊的耳朵,烟圈从嘴巴喷出,同时话语也一并而出。
“谁让你与夫子顶嘴的?谁同意你退学了?还有你那本随地捡到的那本书呢,拿出来,今天我非烧了它不可!”
高诊被掐的直喊痛,眼睛却瞄向大院,就看到老夫子坐在大院中的椅子上,慢慢的细品着香茗。
看到高诊如此作态,中年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环顾四周,看到门外那一根藤条,直接拿起来就朝着高诊的身上挥去,却是忽然手臂被人一阻,挡了下来。
男子转头怒目而视,想看看是谁阻挠自己教训孩子,当看到是夫子的时候,中年男子疑惑道:“夫子,这逆子之过,着实是我的过错,怎么您却阻碍我责罚他呢?”
老夫子将藤条从男子手中拿了下来,深深叹口气,摸了摸高诊的小脑袋道:“高诊聪慧灵敏,若是肯专心钻研学问,将来在朝廷谋个官职也不在话下。可是老夫每次见到他除了日常文理书籍之外,身上总是带着医书甚至还有鬼怪杂记,就忍不住大发脾气。”
听到老夫子的牢骚,中年男子脸上一红,让夫子和高诊先进了大院坐下,才无奈道:“这医书是从父辈上就流传下来的,我这祖祖辈辈都是赤脚行医,高诊将来也肯定是继承家业的。不过那些鬼怪杂记确实是无稽之谈,看来了也无益处。高诊,将那书拿出来,今日就当着老夫在面烧掉,发誓以后都不再看这等书籍了。”
望着眼前二人,高诊低着头就是不应允,居然有一种誓死抵抗的态度。
恩?
看到高诊居然对自己的话枉然,男子怒气丛生,啪的一巴掌打在高诊的脸上,一道五指印记清晰的浮现出来。
高诊摸着被扇的脸颊,转身带着书匣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只留下大院中无可奈何的父亲和夫子二人。
繁星满空的夜空下,无数星星之火组成的小村庄显得格外亮眼。
高诊紧闭着房门,任父亲如何敲门让他出去吃饭也不应允。
坐在床上,高诊看着眼前这本《青浦江杂记》,眼中露出了向往和痴迷的神色。但是目光一转,又看在了医书与私塾的书籍上,一股愁容却也浮上心头。
“父亲希望我成年之后继承家业,行走天下积善行德,成为一名好医师。而夫子的愿望则是我成年之后去参加乡试,先行考个秀才。哎,可是这天下现在这般模样,无论是做医师还是秀才,都难以自由快乐,一旦国家有难,就要被征兵提走。况且现在曌朝内忧外患,我一个人之力,怎么可医治的了这千疮百孔的病人啊!”
曌朝都城曌明都位居东北,麾下有十八州,土地广袤、肥沃,最为著名的则是境内有一条链接南北的巨大江流:曌江。
而曌朝建朝九十余年,从太祖到励宗、仁宗三任皇帝在位期间,曌朝空前强大。于外震慑青牛、白鹿等外夷,于内降服******属国极其外姓藩国。
时人莫不已是曌朝子民为荣幸,可叹盛极必衰的历史之中,曌朝也不可避免传承到了一个无能的后嗣手中。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曌朝天子空铭贤。
空铭贤二十岁即位,在自己父亲仁宗皇帝下面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了十年太子,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延续曌朝辉煌的帝王。却不料即位之后宣布的第一件事便轰动了整个曌朝,就连外邦夷族都被震撼住了:要修建一座位于曌江中央永不沉没的行宫!
曌江虽说是江,但是那崩腾流转的江水、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江底,从来没有一名弄潮儿敢不绑着绳索下江捕捞鱼虾的。
而要在曌江中央建造行宫,不仅仅要大兴土木,更需要大量的船只、人工、财力、时间等。这等耗费国之财力人力的事情,当时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已经在朝中跟随过励宗与仁宗两位皇帝、当时即将年满七十岁高龄的文官之首孔太宰死谏,却被直接打入天牢。之后被撤下太宰之职,外放与野,永不录用。
若是此事仅仅是弄的朝内外官民公愤的话,倒也只能说这空铭贤贪图享乐罢了,可是这行宫才刚刚修建,空铭贤居然要发兵去攻打外夷。
要知晓,就算当初的太祖、励宗仁宗三位皇帝,对于外夷的态度俱是稳守御敌,绝不主动入侵。
这一几乎成为国策的决定,在空铭贤即位不到一年就打破了,而且是毫无顾忌的打破了。
当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在曌明都誓师南征启程的时候,曌朝大诗人李礼抱着家中大厅的柱子痛哭流涕,痛心疾首的写了一首血泪诗,更是绝命诗。
百年太祖定天下,后有二宗匡世间;
何奈子孙穷享乐,千金而散无视焉。
国之一策不安保,却与外夷刀枪见;
而今万万儿郎出,安有凯旋号角归。
天下之音莫有闻,独在深宫掌乾坤;
可否出笼听细语,家家户户皆是悲。
此诗作一写完,还没等空铭贤降罪,李礼就生了一场大病归西。奈何空铭贤却是被一首诗惹恼之极,居然命令李礼不准葬在曌朝国土之内,若是发现,定要开棺刨土,使其弃尸荒野。
而就在李礼身死后三个月,前线传来了噩耗。
五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进发,却被外夷的青牛白鹿联合其余六族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三军主将、曌朝名将白横自刎于柏溪旁,尸体被青牛部落收殓,作为那座之后被曌朝子民称作耻辱之柱的京观之首。
当此消息飞到了整个曌朝内外,全天下的人都被狠狠的震惊了,随之而来的则是巨大的愤怒和仇恨。
而此时的空铭贤不但不自省,居然还下诏书怒斥三军将士为无能之辈,当真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于是乎十八州不断有民众起义闹事,藩国属国蠢蠢欲动,对于东北方向的曌明都发来的指令视而不见,整个曌朝的皇家威信权利正在慢慢瓦解、削弱。
而由于与外夷的战争失败,曌朝不得不赔偿、割让土地,南边五州尽数归于外夷。
而此时各地绿林、匪盗也猖獗起来,使得民不聊生,天下隐约有了分崩离析的态势。
这些都是自己在夫子的书房偷偷看到的,虽然不知晓为何夫子会记载下这么多足以满门抄斩的东西,但是却让高诊明白了很多东西。
这个天下,不是自己做一名医师或是一名朝廷官员可以解救的,腐烂的伤口在中心坏的太快太多,已经无法阻止了。
“当初征兵的时候,怪不得父亲让我躲在家中的米缸之中,算算时日,就是这曌朝天子要发兵攻打外夷的时候。若是我被征兆入军,估计父亲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哎,这病入膏肓的天下,一方苦药都难以治疗了。更何况只在表面修饰一番清洁呢!奈何我不能像杂记中记载的那样,逍遥天际,这天下的一切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已。自由超脱啊,当真的是最难获得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