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涛邀请周雅欣一起去五龙潭看泉水。
已经是春末夏初,周雅欣穿上了一身新装,上身是一件墨蓝色的无袖高领针织衫,下身系着条天蓝色的麻纱长裙,脖子上的白金链子上坠着颗心形的蓝宝钻,这还是今年姑姑郑重送给她的。肩上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小皮包。她长发飘飘、亭亭玉立,婷婷然,袅袅然,看上去清新而愉快,让江海涛联想到一朵海里的浪花或者凌晨时天空的第一抹微蓝,江海涛看着她微笑了,那笑容慈祥而和蔼。
初夏丰沛的阳光,纷纷扬扬地洒在景致清雅优美的五龙潭公园里。那些高大的树木,那些修长的绿竹,那几株池边的垂柳,全在地上和水面投下了无数阴影。深竹凝翠、曲径扑红,阳光的光点,仍然在阴影的隙缝中闪烁。闪熠在泉池的水面,闪熠在草地上,也闪熠在那铺着白石子、遍布苍苔的小径上。
五龙潭水面宽阔,澄澈如镜,潭边曲栏画桥,亭台楼阁,倒映潭中,潭水湛蓝,鱼儿戏游,水面上飘浮一层淡淡的雾气,恍如仙境,令人心旷神怡。公园内水木清华,竹影粉墙,曲桥卧波,游廊倚虹,沿廊修竹郁森,巧石秀丽,临轩花木葱茏。
他们很快来可天镜泉边,用“天光云影共徘徊”来形容天镜泉是再合适不过了。天镜泉水面平静如镜,日月星云倒映池中,如天垂镜,天镜泉也因此而得名。
天镜泉是五龙潭泉群中的第二大泉,盛水期水势很好,串串水泡从池底冒出,于水面炸裂,织成漂亮的波纹,池内青藻浮动,清澈见底,鱼如穿梭,上下荡游,好像在琉璃池中,很是好看。有诗描写天镜泉,“池涌千珠乱,天垂一镜明。”泉水清澈,须眉可辨,天光云影、亭阁绿柳倒映其中,明丽如画,深邃隽永。
江海涛真的感到很奇怪,虽然自己已经在济南工作生活了六、七年了,竟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仔细地观赏过泉水,也从来没有更深入地了解过这座城市的愿望。周雅欣的话有时候很有道理,“你即使呆在济南,心也在这大海边,你办公室里挂的那幅油画其实就是你的精神故乡:蓝天和大海。”
“我知道你为什么邀请我一起欣赏泉水了了。”周雅欣调皮地笑着对江海涛说。
“哦,为什么?”江海涛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
“因为你曾经和海水一样的女子看过大海,和湖水一样的女子看过了湖水,自然要和我这个泉水一样的女子一起看看泉水了。怎么样?感觉如何,我和泉水谁好看?”周雅欣的声音调皮得几乎可爱。
“相得益彰。”江海涛微笑着回答,那微笑温暖而解人。
古温泉掩映在公园的东南侧,泉眼众多,水泡串串自池底涌出,晃晃悠悠缓缓升腾,从不间歇,水光粼粼,宛然如画。泉池中尾尾金鲤悠然徜徉,池畔秀石上雕刻着“古温泉”三个苍劲大字。
济南各种形态的泉水都有,但没有一个如月牙泉般奇妙。
见到月牙泉的人无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泉水从高出地平面近三米的山石上飞泄而下,在山石的碰撞下,激溅起蒙蒙雨丝,飘者如练,断者如珠,撒落在一池碧水中。
月牙泉是济南泉水中喷涌位置离水面最高的泉,足有三米,位于五龙潭公园东南隅,用自然石驳岸,呈不规则形状,四周植以垂柳。丰水时节,月牙泉水自高出水面三米多的蘑菇云状山石的顶部涌出,形成瀑布,倒泄入池中,颇为奇特。回马泉地势较低,水涌旺盛,池中有几十处泉眼,此起彼伏,间隔不断地涌出水泡,有的几十个一串,有的三三两两,大若圆枣,小若豆粒,飘飘摇摇上升到水面,纷纷炸开,形成一圈圈细密的波纹。池底水清见底,泉眼处涌出团团细密的沙砾,无数尾小鱼在沙砾边游来荡去,煞是好看。
周雅欣看了看江海涛,他好像比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又苍老了一些,不仅鬓角有白发,头发中也有了不少白发,他的眼神更加深邃难测、细腻含蓄。想想自己刚见到他的时候,是那样一个懵懵懂懂,甚至连爱情和对长者的尊敬信任都分不太清楚的孩子。现在她长大了,他却苍老了。想到这里,周雅欣心中酸酸楚楚的绞动起来。
来到虬溪泉边,江海涛不禁为它的清幽而动心。
虬溪泉是假山石垒砌的不规则泉池,泉边绿柳翠竹环抱,池水碧透,池中央有一条弓形石,石中部有一泉眼,碗口粗细,汩汩泉水自泉眼中涌出,哗哗有声,溅起层层涟漪。摇曳缠绵的水草在水底幽幽荡漾。
“你知道吗?”周雅欣轻轻地对江海涛说,“这虬溪泉泉水总让我想起那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些水草就像青色的衣襟,这泉水就像我的心。赵铭城是对的,这句诗既可以表达人与人之间的思念,也可以表达人对大自然的依恋。”
公园内阳光灿烂、波光荡漾,阳光和波光相互映衬,给她罩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一圈诱人的光华,使她飘飘然、渺渺然,亦真亦幻。在泉边,她真的有一种奇异的美丽,江海涛已经看到了赵铭城为周雅欣拍的写真集《青青子衿》,他看到这个写真集的时候就知道赵铭城是绝对不会离开周雅欣的,只有彼此深爱的人才会有这样天衣无缝的合作,拍出这么美丽的照片。
“赵铭城有没有找你?”江海涛问周雅欣。
周雅欣回答:“他没有来找我,但是给我写了很长的一封信,夹在刚出版的《青青子衿》中,让黄嘉川和路晓雪交给我。黄嘉川告诉我,赵铭城已经和郑薇薇彻底分手,郑薇薇去了美国。而且赵铭城的妈妈现在也已经完全接纳我了。”
“那么你们已经合好了?”江海涛又问。
“还没有,我从*城回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周雅欣沉吟着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也不能怪赵铭城。我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性格非常脆弱古怪,很容易和环境冲突,也很容易受伤害。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我心里已经明白,人不是孤立的不受制约的个体,他既与自然融为一体,与自然相亲、相依存,又是社会群体中的一分子,依存于人际关系中,承担着社会责任。”
“其实你现在已经完全适应社会了。从你节目中得体的谈吐可以看出你已经逐渐成熟起来,你的主持风格也受到听众认可。”江海涛说。
“我是临时恶补的,路晓雪对我帮助很大,我自己中间还专门学了公关课和主持人培训的课程。这一段时间几乎都没有写什么,但以前写的一个散文集马上要出版了。”说完这些,周雅欣顿了顿,把话题引向江海涛:“别谈我,谈谈你吧。你向袁医师求爱了吗?”
“是的。”他点点头。
“她答应你了?”周雅欣问。
“是的。”他再点点头。
周雅欣由衷地对他说:“她一直都在爱你,默默地、无欲无求地爱着你。江院长,你应该感到自己的富有,你应该高兴才是,能在生命中得到这么优秀的两个女子的深沉执着的爱。”
江海涛叹了口气,说:“是的,我很佩服袁依萍,她能把感情控制得那么好,不让任何人受伤害、不让任何人感到压力。我在认识她之前总觉得,感情是一件非常伤人、让人受苦的事情。她其实也是一个奇女子。”
“或许是一个湖水一样的女子吧。”周雅欣说。
“你是对的。很多时候你的直觉都是对的。”江海涛由衷地说,“我真的不敢再把你当小女孩儿了。尤其是读了你的小说《星之恋》,再倾听你主持的节目,将来你也许会像你姑姑一样,成为一个著名的艺术家。不知到那时候,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们的交往?”一层淡淡的忧郁又笼罩在了江海涛的眉宇间。
周雅欣深情地注视着江海涛,肯定地说:“我会永远记得我生命中的这一段。我们也已经无法分割,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分割的关系,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似乎跟我有某种很特别的关系,似乎是一个会改变我命运的人。我真庆幸,我不光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也感到惊奇,我一直尊重崇拜的姑姑居然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你还会因此感到痛苦吗?”江海涛问。
周雅欣真挚地,诚恳地,温柔地说:“我在学着像你曾经说过的:转化事实,让它在心理上无法伤害我。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让智者不从中有所收获,让愚者不从中有所损失。我们都要逐渐学着做智者。所以,我现在没有因此感到痛苦。相反,我很感激他们的相,没有他们的这段感情,我就没有生命。况且他们的感情我已经可以理解,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块净土,住着自己一辈子要守护的人。每个人的世界都有另外一个人,让自己品尝酸甜苦辣的人。每个人都会记得一些事,那些让自己成熟的过程。你,我,姑姑,还有你的父亲……很多人都是这样。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对世界和他人越来越能够理解和包容。”
江海涛用手揽住了周雅欣,轻抚着他的头发,像个大哥哥,更像个慈父般拍着周雅欣的背脊。几个月来,他对周雅欣助益良深。周雅欣眼中含着泪,充满感情地看着他,他捧起周雅欣带泪的脸,低低地温和地说:“雅欣,生命就是这样,一次次地受伤,再一次次地复原。而成长就在这种痛苦之中。”
“是么?”她傻傻的望着他问。
“是的,”他点点头,深情地说:“你比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很多,你还会再长大的。”她也点了点头,似乎是懂了。
周雅欣突然说:“江院长,我可以抱抱您吗?”
江海涛愣了一下,然后和蔼地张开了双臂,周雅欣投入了他的怀中,那温暖的、柔和的怀抱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这个周雅欣崇拜过,敬爱过,甚至几乎爱上了的男人,她不能把他当作她的“妈妈”,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恋人,他是她的亲哥哥啊,这时她对他所有的感情,都综合汇集成一种最单纯的、最诚挚的手足之情“哥哥,哥哥……”她轻声地叫着他,紧紧地偎依着他,使劲地抱住他,泪水不住地流淌。然后她猛然从他怀里争脱出来。
她很勇敢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对江海涛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然后说:“这是我第一次拥抱你,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小姑娘了。”
他们在五龙潭又看了各种各样的泉水,有的婀娜多姿,有的清逸凉爽;有的清新明丽,有的深邃隽永;有的水势旺盛,汩汩奋涌,水流回旋,涟漪荡漾;有的面积广阔,水质清澈,水色空明,犹如凝璧;有的在艳阳高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有的在树木掩映中,幽深温润、倒影摇曳……江海涛惊异于泉水的美丽,也惊异于自己的迟钝,在济南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这里的泉水这么丰富、这么美丽。
回马泉中间建一曲桥回廊,设有座栏,供游人凭栏观鱼赏泉,他们在栏上坐下来。
江海涛认真地对周雅欣说:“我读了你新出版的小说《星之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非常奇妙。我读过一些佛家的书籍,生命虽然短暂有限,但宇宙却永恒存在,灵魂会转世重生。你的作品中暗含了这样的思想。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我相信。”周雅欣幽幽地说,“我相信有天堂,有净土。我相信人间有大爱。原来,我是一个活在小我中的人,整天就是想让别人围着我转,现在,我也学着去了解别人、关心别人,走进现实的世界,而不是活在自己封闭的幻觉中。我想我以后的作品会更大气、更广博、更深刻一些。”
“还会有幻想的色彩吗?”江海涛问。
“这不一定。”周雅欣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还会以济南这座城市为背景,要把美丽丰富的泉水写进去。要探索文学的母题:故乡、爱情、时间、命运……”
“雅欣,你比以前自信了。这大概是成功带给你的吧。”
“不,是你。”周雅欣不假思索地说。
“是我?”江海涛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周雅欣带着感激地说;“是你把一个已经破碎的自我重新黏合起来,是你教会我怎样面对现实、适应社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第一个长篇可能都没办法修改出版。”
“你不要太强调我的作用。从你的作品中,我更可以感觉到赵铭城的存在,其实外星人松风身上有很多他的影子。你们是同类。将来他会是陪伴你上天入地、云游四海的人。”江海涛诚恳而真挚地说。
“不,他也不是我的同类。”周雅欣叹了口气,语气深幽地说,“只是对于一些生命,忍受比其他个体更多的孤独是一种宿命。我把孤独留给文学艺术和哲学,而把爱情给予铭城。现在我也常常想没,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孤独地来,孤独地走,所有的爱都只是在缓解孤独,而不能消除孤独,所以我不再奢望理解。”
江海涛说:“说得好,孔子有一句话:‘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把这句话给你,你我共勉。”
周雅欣没有说话,她看着回马泉泉池中的几尾游鱼发呆。池中有几十处泉眼,此起彼伏,间隔不断地涌出水泡,有的几十个一串,有的三三两两,大若圆枣,小若豆粒,飘飘摇摇上升到水面,纷纷炸开,形成一圈圈细密的波纹。池底水清见底,泉眼处涌出团团细密的沙砾,无数尾小鱼在沙砾边游来荡去,煞是好看。
“一看到你的眼睛深幽幽的发着光,我就知道你的灵感在闪光,思想在驰骋了。”江海涛笑着说,“能告诉我,你又有什么思想吗?”
周雅欣有些羞涩地笑了:“我没有什么灵感和思想,我只是在想赵铭城为什么老是不来找我?”
“你不能去找他吗?”江海涛冲口而出,“他把《青青子衿》送给你,就是表达这样一种意思:青青的你的衣衿,悠悠地伴我情怀如水。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青青的你的佩带,悠悠地在我心波中荡漾。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这不是要你去找他吗?他在借你的诗表达他的思想。”
“我没有去找他,但我也把《星之恋》让黄嘉川带给他,这篇小说的结尾本来是男女主人公竹荷和松风永远的分离,但最后定稿为两人幸福地结合。我想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周雅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