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陌好不容易将虞氏夫妇伺候妥帖,听沐云影说虞沐遥在家茶不思饭不想,话也不说一句,就在那儿默默流泪,连点声音都没有,心下一紧,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虞沐遥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再三拜托辛无影和白千裳一定要将虞氏夫妇伺候周到后忙赶往虞沐山庄。
当他满面风尘地踏进虞沐山庄,装内的仆人问清了身份,便苦了张脸说庄主和夫人走了以后,大小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墙边搭了个梯子就爬墙离家出走了,去向不明。
颛孙陌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虞沐遥行走江湖那段时日,在柳栖镇相遇后就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可就算是在他视线范围内,她也没少惹祸,现如今独自一个人在江湖走动,要是惹出事情来,谁帮她兜着啊?
还有她那个见到美好的事物就迈不动步的臭毛病……颛孙陌眉头紧了紧,抿着唇:辛无影说的对,这样的姑娘必须要圈养起来,如果放养在江湖,江湖会毁灭的!
美好的事物——
颛孙陌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方向。
之前那趟江湖之行,虞沐遥那黏糊糊的眼神在好些人身上停留过,但,对于多数人她已经绝了念头。但有一个人,他觉得虞沐遥肯定还是惦念着的——柳栖镇的常乐彦常大人!
正如颛孙陌所料,虞沐遥包袱款款离家出走以后就直奔柳栖镇找常乐彦去了。
当颛孙陌马不停蹄向柳栖镇赶的时候,虞沐遥正和常乐彦在柳栖镇一隅赏花赏月。
常乐彦不时左顾右盼:“虞姑娘,天晚了。”咱们都回去歇了吧。
虞沐遥浑然不觉:“天晚了,月亮才会出来啊。”
常乐彦又道:“夜凉如水,虞姑娘小心身体。”
虞沐遥心下暗暗感慨:还是常大人知道心疼人啊!
思及此,转首,眼眸带笑,盈盈看向常乐彦,“常大人,大家都说你亲手种植的那一株昙花正是花期,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昙花呢。”
话中之意如此明显,又笑得这么动人。常乐彦咬咬牙,邀约:“那株昙花明晚子时会开放,虞姑娘若是有兴趣……”
不等常乐彦说完,虞沐遥已经接口,“明晚子时,不见不散。”
顿时,常乐彦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话已说出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去说:“在下恭候虞姑娘。”
翌日晚,虞沐遥依约前去。昙花绽放果然美丽,只可惜非常短暂。子时一过便谢了,转瞬之间。
为了感谢常乐彦的热心招待,又过了一日,虞沐遥找到常乐彦邀其游湖以表谢意。
常乐彦本要拒绝,可是一众衙役在旁,如果直接拒绝,只怕是会让虞沐遥没了面子,下不来台,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在一众衙役“大人,我们懂的”的挤眉弄眼中,常乐彦和虞沐遥双双出门游湖去了。
泛舟湖上,怎能无酒?
虞沐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酒盏,偏着头斜睨常乐彦,神态妩媚,眼神却很天真。
一刹那,常乐彦突然觉得其实和虞沐遥游湖也算是一件赏心乐事。
美人相伴,有酒又怎能无诗?
常乐彦本就文采花心,此情此景,作诗不过是信手拈来。
可惜,虞沐遥熟读诗经却没有什么文采,又见不远处的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青衫少侠,不禁想起了颛孙陌,哪还有什么心思附庸风雅?想到颛孙陌把她扔在玄天崖,带着魔教大总管离开的情景,眼泪又下来了。
常乐彦吓坏了,忙道:“虞姑娘,你若不喜欢,我不吟诗就是了,你别哭啊。”
吟诗?
虞沐遥想到自己曾背《诗经》给颛孙陌听,眼泪掉得更凶了。
常乐彦掏出帕子,伸过去想给虞沐遥擦眼泪,但又觉得逾矩了,伸过去的手就僵在虞沐遥眼前。
她和颛孙陌初见时,颛孙陌就给了她一方帕子,然后,她看到了那双美好的手……
虞沐遥呜呜地哭了起来。
常乐彦见虞沐遥越哭越伤心,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虞姑娘,要不喝点水吧?”哭那么久,眼泪怎么还没有流干?
虞沐遥一边哭,一边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送。
“呃……”那是酒。
常乐彦来不及开口,虞沐遥已经扔了杯子,直接抓过桌子上的酒壶喝了起来。一壶喝完,趴倒在桌子上。
“虞姑娘,虞姑娘。”常乐彦担心地连唤了好几声,见虞沐遥没有反应,打算伸出手探一下她的鼻息,结果,肩膀才一动,抓眼桌子上就插了柄明晃晃的剑。
剑尖插入木桌,剑身摇晃,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常乐彦大惊失色,回头,颤颤开口:“颛孙公子。”
颛孙陌的脸色很臭。
因为她真的来柳栖镇找心心念念的常乐彦了。为什么不是去魔教找他?
因为她和常乐彦泛舟湖上,把酒言欢,还酩酊大醉。她都没有和他泛舟湖上!
因为他一进柳栖镇,就听到镇民们在讨论常乐彦和虞姑娘出双入对,常常夜半时分还腻在一起,只怕是好事近了。哼!好事近了?他觉得是丧事近了!
一听到“颛孙”二字,醉趴在桌子上的虞沐遥抬头,眼神迷蒙,一嘟嘴,“不许提那个装孙子的!坏人,那是坏人!”
看着颛孙陌愈来愈铁青的脸色,常乐彦后悔当年没有学会游水,要是会游水,他早就跳下水跑了。颛孙公子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好像、好像……抓到娘子红杏出墙的相公?
“常大人,你坐在那里不要动啊,你晃来晃去晃得我头都晕了。”虞沐遥又道。
“不……”是我。
看了眼颛孙陌,常乐彦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开口比较明智。
“你喝醉了。”颛孙陌冷冷地说。
循着声音打眼望去,虞沐遥看到好几个颛孙陌的影子,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摇来晃去的好几个,一拍脑袋,嘟囔:“笨蛋虞沐遥,你就不可以争气点吗?那个装孙子的哪里好,你要这样想着念着?常乐彦多好啊……”
常乐彦觉得颛孙陌看他的眼神冷飕飕,身上一股寒意。
“常大人温柔体贴。”
“常大人学富五车。”
“常大人前途光明。”
“常大人年轻有为。”
虞沐遥每说一个优点,常乐彦就觉得自己的身上被那冷飕飕的目光割娶了一块肉,这种感觉,就像是凌迟。
“还有呢?”颛孙陌睨了眼已经全身僵住不敢动的常乐彦,考虑要不要给他留个全尸。
“还有?”虞沐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常大人威武霸气!常大人长得好看!常大人陪我赏花赏月,常大人——”说着,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常乐彦多么希望这个酒嗝不会结束,这样,至少他有个可以喘息的空隙。难道颛孙公子就没有看到他示好的眼神吗?常乐彦继续努力向颛孙陌使眼色。
殊不知,颛孙陌根本不理会他的眼神,手腕一动,眼看就要动手了,虞沐遥打完酒嗝继续叨叨:“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常大人呢?”
颛孙陌的手放松了,常乐彦松了口气。
“书上说,忘记一个喜欢的人的方法就是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虞沐遥自言自语道,“我找错了?不应该找常大人啊……”语气似乎还有些惋惜,“难道我会喜欢玄天崖那个妖孽?呜呜,肯定不行!我又不是照妖镜,要和妖孽配对。那还有谁呢?”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丧气了,“难道我就只能喜欢颛孙陌吗?”
“为什么不?”
有人冷冰冰地问,虞沐遥答道:“那个装孙子的,虽然遇到危险会保护我,但是,真的很喜欢欺负我啊!喜欢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就是在地牢里我要刮点金箔他都要分一杯羹……”不自觉又想到了颛孙陌带白千裳走的那一刹那,泪如泉涌,“常大人啊,你知道我看着他带着其他女子离开时心里的感受吗?”
常乐彦才要摇头,颛孙陌却是走了过来,一个凌厉的眼神,常乐彦一咬牙,起身,往外一翻,跃入水中。就算淹死也比在这里被人凌迟好!
颛孙陌才不管常乐彦在水里会如何,在虞沐遥对面坐下。虞沐遥根本没有发觉对面换人了,西施捧心状说道:“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啊!你知道有多碎吗?”眼泪刚擦完又流了出来,“就好像剁碎的包子馅。”
“唔,说到包子,”虞沐遥道,“常大人,我现在看到个包子就能想到他。看到点东西,做点事情,我都能和他联系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害了病啊?一会儿咱们下船了,你带我去找个好点的大夫吧。”
“这病不用治。”颛孙陌的眼神温柔。
“有病就要吃药。”虞沐遥反驳,“必须得治!”
醉了以后的虞沐遥,就是个话唠。
一整个午后,那条小舟上,颛孙陌温柔地看着对面的傻姑娘,听着傻姑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最后傻姑娘睡着了。
颛孙陌的手落在傻姑娘的发上,轻轻说道:“以后,我绝不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