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当人心情低落时,为了博求他人的安慰,他更容易生病。因为无法开口祈求的关怀,只好借由身体的不适来婉转索取。
叶微凉的胃痛得厉害,她的额上都是冷汗,撑起身体,她翻出抽屉里的胃药,吃了双倍的份量,却依旧没有效果。
疼。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叶微凉忍不住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六月的天,在这南国的城市已经相当于H市的酷暑。也许是高考时压力太大的后遗症,每年六月左右,叶微凉的胃都会痛得厉害,今年则比以往都厉害。
叶微凉强迫自己支撑,跪爬着拿到手机,她一个个浏览通讯录。
林画唐?
不可以,他现在应该陪着韩恩赐。
苏项庭?
不行,她说过不再联系他。
呵。
叶微凉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拨通了120。
120来得很及时,当自己被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抬上救护车,身边一个可以倚仗的人都没有时,叶微凉忽然间笑了出来。
当叶微凉被推进急诊室后,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朦胧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吃力的抬起眼皮,认出了来人——张疾医。
“张医生。”叶微凉吃力的抓住张疾医的手,一字字艰难出声,“我有钱,可以支付医药费,不要通知任何人。”说完后,她定定看着张疾医,知道他妥协保证后,她才放任疼痛占领她意识,陷入昏阙。不是她倔强,想跟林画唐赌气,才不让张疾医联系他。而是,她确实认为自己还可以一个人搞定。一个脆弱的韩恩赐已经够林画唐担心了,她不想多一个脆弱的叶微凉让他为难。
梦境是一幕幕昏黄的记忆。从最开始王古意远山淡水般的笑容到他登上飞机时毫不留恋的背影,慢慢变成苏项庭似有若无的情意以及永远让她看不透的复杂心思,再变成林画唐肆无忌惮的宠溺,最后变成他跟韩恩赐相依相偎的影像……
她能够感受到王古意对她比对别人更多的温柔,她能感知到苏项庭不经意间泄露的感情,她能享受到林画唐无微不至的宠爱……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当她心动时,总是收获不到一份完完整整的爱情?
王古意追逐梦想的背影是那么潇洒不羁。
苏项庭仰望成功的目光是那么决绝绝望。
林画唐守护真爱的声音是那么温柔低轻。
到头来,她都收获了什么?
不羁的背影。
绝望的目光。
低低的一通又一通折磨人心的电话。
她是不是又哭了?在梦境里哭,还是在现实里哭?为何她的脸颊一片冰凉?
眼角有粗糙的轻摸,叶微凉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微微有些尴尬的温润男子。
温恪言有些尴尬,收回帮叶微凉抹眼泪的手,他是医生,也是为人所依赖的长兄般的人物,见过很多女人掉眼泪,但,睡梦中也会掉泪的女人,他却是第一次看见。他是个善于生活的人,没有一丝一毫工作狂的倾向,今天,依例,他是休假的。是张疾医打他电话,告知他叶微凉出了事,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叶微凉不让他将她住院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接了电话,他立刻驱车赶回了医院。
他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她不想要亲友的关怀,他想,他可以向她提供关心,以一个医生的身份。
清了清嗓子,温恪言温声道:“叶小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微凉闭上眼,感受了下:“除了胃不舒服外,其他还好。温医生,我好像记得你是脑科医生。”
温恪言怔了怔,缓缓笑开:“叶小姐可能不清楚,胃是最受情绪影响的器官之一,胃出血跟病人的情绪很有关系。”
叶微凉顿了下,轻轻道:“情绪好像是心理医生负责的。”
温恪言又怔住了。
扑哧。
门口传来一声不客气的笑声。张疾医快步走了进来,看向温恪言的眼睛里有着戏谑的笑容——他的老友素来从容优雅,何尝见他这么傻过,连个慌都说不好。
“叶小姐,恪言是德术医院的少东家,他对一切重症患者都很关心。”张疾医无视温恪言警告的眼神,随意帮好友掰谎言。
重症?
不会是胃癌吧?
全球每年新发胃癌100余万,中国占42%,死亡约80万,中国占35%,是胃癌发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发病率和死亡率均是世界平均水平两倍多。胃癌的发病率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显著升高,发病的高峰年龄在50岁——80岁,但已逐年呈现年轻化趋势,胃癌中19——35岁患者的比例40年来已从1。7%升至当前的3。3%。
叶微凉沉默得更久了:“张医生,我想看我的检查报告。”
“叶小姐,你不要误会,你仅仅是胃出血,没有其他病。”温恪言一边温声宽慰,一边不满地再次用眼神警告张疾医。
张疾医耸了耸肩,道:“胃出血的死亡率高达10%,难道还不算重症?”说到这里,他还不忘冲正要开口辩驳的温恪言眨眨眼睛,道,“如果不是重症,温医生,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温恪言辩驳的话语咽了回去,尴尬沉默。
对着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气流涌动,叶微凉并没有分心注意,她正在翻阅自己的手机,意外地发现有三通未接电话,全部是林画唐的。
林画唐有多久没联系她了?
叶微凉偏着头,似乎在回忆,似乎都快记不起来了。
林画唐说:韩恩赐怀孕了,她很脆弱。
林画唐说:韩恩赐现在很依赖他,如果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着韩恩赐善解人意的心性,她一定不会再依赖他。
林画唐说:韩恩赐的朋友并不多,一下子失去林画唐跟叶微凉两个朋友,他不放心。
林画唐说:给他一些时间,他跟她近期最好不要联系。
……
吸气,再吸气,叶微凉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拨通林画唐的电话:“什么事?”她的坚持不能撑太久,她希望这通电话速战速决。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低而急促,仿佛是她见不得人的情夫,想到这一点,叶微凉嘲讽笑开,不是“仿佛”,是“确实”,摸着手上的订婚戒指,叶微凉的微笑无法继续。
不是关怀电话,林画唐说的是另一件事情:“恩恩说想念智慧家园里面那面鱼缸墙,想在智慧家园住几天,微凉,麻烦你把我房间里属于你的东西清走。还有,这几天,你能不能去外面住,楼上楼下容易碰到,我怕不好跟恩恩解释……”
没办法说话,叶微凉缓缓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的唇齿间,她的牙齿死死咬着右手背,才克制住抽搐着想要奔出的哭泣。
用所有的努力坚持将林画唐的话听完,叶微凉再次挂机,再次颤抖着用短信回了林画唐一个“好”字。
发完短信,叶微凉抬头对张疾医道:“张医生,不好意思,我要马上出去一趟。”
张疾医皱了皱眉:“可是你需要多休息。”
“不行。”叶微凉断然拒绝,“我必须要走。”
“不行。”张疾医同样断然拒绝。
“我陪她去。”温恪言突然出声道。
……
林画唐不爱拍照,却爱给叶微凉拍照,他说这是拍给他儿子女儿看的——以后他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老子眼光多好,挑的老婆,内外兼修,气质容颜皆好。
她跟林画唐的家。
他们的家里有好多好多叶微凉的照片,或喜或嗔,宜笑宜颦,每一种表情都被林画唐定格得极具风韵,妙不可言。
看着温恪言爬上爬下地帮自己拆下相框,却一个字都不曾探问,叶微凉很是感激。她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待温恪言将最后一个相框收下后,叶微凉也已经打包好其他东西,温恪言极为勤快,不让叶微凉搬动重物,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五六趟,才把叶微凉所有的东西都搬回她的住处。
一切就绪,叶微凉的目光留恋地看着林画唐家的每一寸景物,低头摸着不安地绕着她的小灰。金金以前对她并不黏,今天却似乎也有感应,分分秒秒跟着她,甚至上前咬她的裙摆。叶微凉蹲下身子,一手搂住一只狗儿,脸颊贴着它们,难过道:“不好意思,最近我不能照顾你们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会有更好的……”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温恪言:“温医生,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给林画唐,让他尽快回复我。”她不清楚林画唐是否在韩恩赐身边,不敢草率打电话给他。
虽然不清楚叶微凉唱的是哪出,温恪言还是依言照做。
不一会儿,林画唐便打电话回来。
叶微凉调整心情,平静道:“你不是说恩恩怀孕了吗?她之前流产过,容易过敏。我把小灰跟金金带走,好吗?”
电话那头,林画唐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让叶微凉受尽了委屈,作为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叶微凉的忍让太过委曲求全,可是她却从不向自己抱怨,甚至做得比他要求得还好。这样子的未婚妻,完美得无可复加,他应该捧在手心好好珍惜才对。可是,他最近都做了什么……
“好不好?”电话那头叶微凉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些陌生。
林画唐点了点头:“好。这阵子委屈你了。”
叶微凉闭了闭眼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林画唐,我不委屈。可是,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早些给我一个答复。如果,恩恩真的离婚了,你是不是打算跟她在一起?”
“不会的,他们不会离婚。”林画唐立刻道,“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我们会在一起,永远。这句话的前提条件是他们不会离婚。
也许林画唐想表达的不是这一层意思,可是叶微凉却真的听懂了。她淡淡一笑,轻轻道:“你不用急着否认,也不用急着给我保证。请你认真想一想,然后给我一个答复。”说完,在眼泪掉落前,她闭眼,挂机。
将头埋在小灰的大脑袋里,掩藏掉所有的泪水。一会儿,叶微凉抬起头,将小灰跟金金哄回了她住的地方。
待温恪言在她家里洗脸洗手后,叶微凉给他冲了一杯西湖龙井:“不好意思,我比较偏好绿茶,我家没有铁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