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的本司胡同里，骑着红马的校尉与一个教坊司官儿正低絮絮叨叨的交谈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人便勾肩搭背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脸上都透着猥琐的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毛。在大华朝廷里，掌管教坊司的官员是没什么地位的，百姓偶尔闲谈时大多称呼他们为乌龟官儿可见一斑。
只瞧见那教坊司官儿手儿一挥：“来呀，把这些犯人押进去交给妈妈好好调教。”话没说完，门边立刻走上来几个杂役，从兵士手中接过捆着犯人的麻绳，微微一拉便朝坊内走去，虽然这些女囚经过一路奔波，满身污秽，发髻凌乱不堪，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光，但是眼尖的乌龟官儿还是在这群人中看到了那么几个姿色上乘的女子。其中更有一人竟令得阅尽群芳的他也不得不啧啧称赞。
只见那女子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是看透了一切，千千十指紧扣在一起，肤如凝脂，因为劳累带着点惨白，却有多了一分柔弱，一双朱唇紧紧的抿在一起。额前几丝杂乱的被雨水打湿的青丝贴着脸庞说不出的清秀，腰肢纤细，四肢纤长，一袭囚衣也让其穿出了一丝韵味。那姑娘似乎觉察到被人盯着看，微微偏首朝着校尉这边看来，待到看到那两个令人恶寒的走狗随即微微蹙了蹙秀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顿了顿随即一脸戚戚，颔首跟着队伍走入了教坊司。
“嘿大人好眼光，知道那是谁家的女儿么。李政清李御史的独女，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啊。听京城里头的百姓议论，这可是个有名的清官，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敢和魏大监争辩朝政的人，据说圣上下旨抄家的时候偌大的御史府内几乎没什么金银积蓄。下人也不过寥寥四人。可惜了不懂识时务，非要和阉党之流为敌，最后害了自己也苦了家人，那女娃娃倒是也不娇气，挺好一姑娘。”说着抬头望了望那教坊司的牌匾然后喃喃道出一句：“这辈子就算毁了啊。”也不知带着什么情绪，说完连他自己也笑了摇摇头便不再多言。
“看来爱美之情人皆有之啊，想不到校尉大人这么个大老粗也懂怜香惜玉啊，不过进了这教坊司也就没什么法子了，肯老老实实听话的有口饭吃，要是倔强点的少不得皮肉吃点苦头，这几年送来的人愈来愈多，熬不过去的自杀的也不再少数。都是些苦命的人，但本官领着这官职，干的就是这个行当，咱要对得起领着的俸禄，对得起皇恩浩荡。”
那校尉忙点头忙忙应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都是些乱臣贼子，没甚么可惜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都是她们的命。”说着让那些小兵蛋子在门口守着，自己跟着教坊司官儿朝着正堂内走去，去感受温柔乡的美妙去了。
片刻时间已是傍晚，国公府内此刻热闹非凡，世子回来了少不得要在府内大肆庆祝一番，一些个小丫头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有从儿时便入府的，也有近两年因为家里穷才刚被卖进府的。那些入府早的丫头可以说是伴着世子一起长大的，此刻也大多是这些老人在向那些新丫鬟讲述着世子年少时的英勇事迹，譬如幼时的世子如何如何聪明，怎么问的来府上教授学业的老夫子也无言以对的，又是怎么怎么想出些奇奇怪怪的方法帮知府大人断案的。直到讲到夫人去世那会之后，世子仿佛变了个人，开始怎么怎么为恶金陵。一群小丫头瞪大眼睛听的极为入神。
人群后，君千珏静静的站着，看着那些或脸熟，或面生的小丫头在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慢慢的也舒展了眉目，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走了过去，凑在了他儿时贴身丫鬟屏儿的身边轻轻说着：“都在说本世子什么坏话呢。”
“没啊，就是说世子那时候真的很可恶呢，整天在府里捉弄丫鬟下人取乐。”屏儿下意识的说着，说完才张着小嘴，偏过头来看到那张英俊而又熟悉的脸庞，小手急忙捂住小嘴，似乎又想到童年时世子的做派，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奴婢乱说的，世子赎罪。”边上的丫头们也齐齐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君千珏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两声到：“屏儿你这丫头忒不实诚，刚才还有板有眼的数落着本世子，这回就知道错了，嗯？”说完也不等屏儿反应过来伸出手挽着屏儿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看她依旧低着头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摸着屏儿的头：“小丫头片子，我们好歹一起从小长大，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呗，本世子大好青年怎么能是你口中说的那般无赖混混呢。”
屏儿羞得脸通红正要解释一番，恰好堂外急急忙忙跑来一小厮：“世子，钱指挥使带着家里的公子来了，老爷要你去大厅会客呢。”
“钱指挥使？叫什么来着，哎一时记不得了他那儿子是钱晨光那崽子吧。是有好几年没见着那小子了，也不知都长成什么样了。走吧也是该去看看了。”
中正宽大的大堂内，君国公坐在上首，手中端着杯茶掩着杯盖呼呼的吹着气，钱指挥使就坐在下首左端，其子在比他更下一个的位子坐着，显得有些局促。
上首老国公笑呵呵的看着钱晨光朗声道：“当年珏儿在府上的时候晨光可是时常来串门，这不自打珏儿离府去龙虎山学艺，晨光就再没登过我国公府的大门了吧。看来我这老头子的脸面确实不如我那臭小子大啊。”
坐在下首的钱晨光连忙站起了身子，拱手弯腰到：“君叔叔说笑了，晨光不是不愿登门，而是晨光脾性顽劣，上门恐惹得国公爷生气，故而不敢登门，说来实在惭愧。”
“钱痞子，你也有脸说自己只是脾性顽劣的，你除了杀官造反的事不敢干之外还有什么事是你钱大公子做不出来的。”堂外突兀的传来世子极度不满的讨伐声。堂内君国公忙怒道：“珏儿修得胡言，快先来拜见你钱伯伯。”当然千珏也只是开开玩笑随口说的，待到进了大堂还是朝着钱指挥使的位子拱了拱手恭敬的喊了声：“钱伯父好。”那钱魁也不敢托大赶忙笑着说：“世子客气了。”
见过了长辈，千珏一只手挥出一拳打在晨光胸口，猝不及防下晨光连退两步倒坐在椅子上：“你这个痞怠货，看样子这几年玩的有点过啊，身子这么不禁打。”说着伸出手去拉他起来。晨光也只是满脸通红到：“才不是呢，要不是你出手偷袭我怎么会倒。”
两位大人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大事要谈，寒暄客气过了便起身朝着书房走去。两位儿时玩伴显然也不愿呆在正堂这种闷气的地方匆匆离开了。
千珏和晨光走到府中靠湖的小亭中坐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两人这几年各自的经历，但多半是钱晨光在讲，千珏只是默默的听。
原来自从千珏去往龙虎山学艺之后，钱晨光也被他老爹硬是拉到了军伍中去操练。军旅生涯比之纨绔生涯简直如同人间地狱，那时的晨光根本支撑不下去，甚至动了跑路去寻千珏的念头。但由于被他老爹看得紧多次逃跑都没有成功反而遭来一顿暴揍。久而久之，晨光也就慢慢习惯了，慢慢融入到那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中间渐渐也有了些深刻的体悟。
“九月秋凉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大华。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弟兄想见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泪千行。故交好友兮，登门看望，窗兄窗弟兮，问短问长。一旦交兵兮，枪尖而亡，骨肉为泥兮，同战沙场。何不思故兮，各奔家乡，居家团圆兮，永得安康。”说着说着钱晨光默默吟唱起来，乌黑的眼眸中透着些许悲伤更多的是坚毅。那是千珏都从未在晨光身上见过的，千珏想说什么终究难以言语颇有只可意会的感觉。
那边晨光又开口继续说道:“千珏感觉吃惊，呵呵你知道么，我是上过杀场的。十八岁那年随父亲去湖荆道剿匪，你还记得当年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个曹胖子么，他爹是金陵城里的大米商。每次我们出去潇洒都是胖子掏的银子。他爹想通过他来巴结咱们爹。我进军营不久他也跟着进来了，那么胖个身子在军营里其实是不好熬得，但是曹胖子却干劲十足，每次训练都不落下，不偷懒。我曾经问过他曹胖子的老爹这么有钱，大可在家里荣华富贵何必跑来受这份罪，他嬉皮笑脸的说：‘我不是那种抛下兄弟自己享福的人，你在这受苦，我怎好在家里玩乐，再说正好在军营里滚几年，没数能把我这身子瘦下来，我也想做个玉树凌风的大少爷啊。’当时我信了，合情合理没什么好不信的不是么。当年我们出征前本来胖子是不用跟着去的，他是自己主动提出来跟着去的理由还是要和兄弟同生共死，说实话那时候我还觉得他献媚有点过了，去战场那搞不好是要丢姓命的，是要丢掉性命的……”晨光喃喃的重复着情绪有些低落，千珏敏感的察觉到到当年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晨光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想着伸出手搭在他的后背轻轻的拍着算是一种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