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楚秀在楚月院内的客厅里踩下一大串带着雪沫的脚印后，小喜才扶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楚月走了出来。
“下雪了？”楚月扶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任由小喜将厚重的毛皮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懒洋洋地看了看地上快融化的雪沫，这才将目光投到了已是一片白茫茫的院子里，“怪不得昨夜如此安静。”她说着又收回目光看了看楚秀。
楚秀看看小喜，吩咐她道：“你去大厨房张罗些吃食，我与你小姐都还没用早饭。”
小喜站着没动，这让楚秀显得很尴尬，焦急的他正准备臭骂这个小丫头一番，楚月及时地朝小喜使了个眼色。于是小喜这才不情愿地走出屋子，走过楚秀身边时还不忘朝这位从来说话都算不了数的老爷投去极度不信任的一瞥。
“这个死丫头，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楚秀在椅子里坐下后，指着小喜离开的方向，虚张声势地骂骂咧咧。
“怎么，这是要启程了么？”楚月想当然地认为楚秀支走对他要离开庄园之事毫不知情的小喜是为了要跟她说前往总坛的事宜。
让楚秀不安的是，楚月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显得抗拒，反而带着一股子兴奋。
“其实，小月，”楚秀斟酌着字句，“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去总坛不可。”
“这是什么意思？”楚月朝楚秀的方向探了探身子，“计划又改了么？”
“当然可以改！”楚秀信誓旦旦地说道。
楚月听出了楚秀话里的弦外之音，那是在暗示她他们可以商量。而这不是母亲的作风，母亲只会自己做出决定然后颁布命令，而绝对不会与她商量。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楚月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爹此时只代表了他自己。
“我们可其它的选择。”楚秀显得很小心，不停地环顾四周。
“爹！”楚月嗔怪地唤了一声，“你有什么直说不就好了。”
楚秀捏了捏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伸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整夜没睡不仅让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还让他的眼下形成了一块青黑的阴影。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住李家的女儿，”楚秀认为自己的提议当然会得到楚月的赞同，可他还是决定要先消除楚月心中的不安，“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大可不必抱着这种念头。因为事实上，反倒是她应该觉得对不住你。”
“爹你在说什么啊？”楚月显得有一点耐烦，“你我都清楚，我才是那个能将死人唤回的妖女！我不知道爹你，我娘，还有李家大叔，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来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可是我才是那个应该被追杀，应该被抓起来的受人唾弃的人！”
“你错了！”楚秀疲惫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芒，“你错了，我也错了！李家的女儿在万家楼，像神仙一样被供奉着。”楚秀引用了抹布的原话，隐隐地觉得这样说更有说服力。
楚月警惕地缩了缩身子：“我不明白。”
“我一直都以为万家楼会像对待你娘一般对待你，”
“他们怎么对待我娘？”楚月打断楚秀问道。
楚秀愣了一下，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口吻说道：“他们将你娘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不让她接触任何人，一帮人整天就到底是立刻杀掉她还是将她关押到死而争论不休。”
楚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娘从来没有说过。”她想象着她娘那张仿佛少女般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表情的她是否在那时露出过恐惧呢？又或者，就是在那时，消耗光了她所有的情绪，所以到了后来她才一直都活在了面具之后。想到这些，楚月突然觉得很心疼母亲，也突然间对她不可理喻的行为多了几分理解。
“可现在他们不这样了！”楚秀觉得此时并不是讨论楚夫人曾经遭遇的时候，于是急急地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也许是害怕再出现像你母亲一般的出逃，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李家的女儿现在在万家楼被好好地养着，一点儿委屈也没受，所有人都她恭敬有加。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还要总坛来做什么？你还去那里做什么？咱们还非要恢复那种能力做什么？”
楚秀激动异常，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他越来越觉得这是天意。若非天意，抹布一个寻人的仆役，怎么会找到楚家庄园来。既然是天意，那就不应该违抗不是吗？楚秀用热切的眼光看着楚月，然而他却没能看到他所期待的回应。
“小月，你难道不高兴吗？”楚秀想到密道里的宋吉祥，一时有些迟疑。可在他看来，什么也比不得安全稳定重要，他仍然热切地看着楚月。
也许是看出了楚秀的心思，楚月微微点点头后说道：“我要救吉祥，只有去总坛才能救吉祥不是吗？而且，”她稍微抬高了下巴，让自己显得倔强一点儿，“你们生我、养我，藏在这偏僻之所小心翼翼地生活，不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能成为招呼亡者的人吗？”
“我想让你得到安全，得到安定！”楚秀脱口而出。
楚月温柔地看了楚秀一眼，让楚秀甚是感动，可她却立刻接着说道：“娘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楚秀的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不安地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这事不必让她知道。”楚秀的声音很低，但这句不自信的话却是他思考了一整夜得出的结论。没错，他要瞒着夫人做这件事，不能让夫人知道。因为楚月说得对，夫人是不会同意的。她将自己的一生都押在了重振门派之上，没有人能阻碍她做这件事，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可他楚秀不是这么想的，楚月不是工具，而是他们的女儿。
“我们会悄悄将这件事做成。”楚秀显得信心满满，“我立刻就向夫人禀告，总坛使者已经到来，我会送你出庄。然后便由留宿在庄中的万家楼仆役抹布领路，直接去万家楼就好了。待夫人知晓，你已经抵达万家楼，纵使总坛得知实情后，他们也断断不敢向万家楼要人。”
“我去向万家楼自首，自己才是他们要找的妖女，然后在他们那里呆上一辈子？”楚月不知道楚秀从这种结局里看出了什么优点。
“不会的。”楚秀的口气非常乐观，“以他们现在的态度，他们想来是知道你，或者那个冒牌的你目前是没有召唤亡魂的能力的。只要咱们向他们证明，这种能力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他们自然就会放了你。因为那时候，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于他们已无任何帮助或者妨碍。”
“你想得太天真了。”楚月不无遗憾地说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你怎么来证明恢复那种能力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现在我明明就能让死者活过来！”
“那本镇魂谱是针对你娘的，”楚秀解释起来，“可现在看来，对你也产生了一些作用。总坛会想办法解除这种作用，而如果我们拿到了镇魂谱，将它交给万家楼。这东西本就出自与同宗的天星山，他们问总会想到办法利用它彻底封印你显现出的能力。你的能力解除了，也就是你的危险也解除了！”
楚月摇摇头：“当年娘被关押之时，难道没有镇魂谱么？既然已有了镇魂谱，仍然关押着她，甚至谋划着杀害她。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遇到同样的事？”
“不会的，”楚秀笃定地说道，可实际上他也不清楚他的这种自信心到底来自哪里，他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某个人，就连心境也开始像起来。“就算都是离家，若是在万家楼，远离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异东西不是更好吗？”
“你不想让我恢复能力？”楚月禁不住问道。
“不想！”楚秀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可是，”楚月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将我寻回，难道你这不是在逼迫我么？”
“我只想让你安全地呆在家里！”楚秀的语气很真诚，可随即他又变得羞愧起来，“另外一方面，这也是为了你母亲的心愿。”
“那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么？”楚月淡淡地笑了笑，“我能帮娘实现多年夙愿，同时又能救回吉祥。完美的结局指日可待，又何必在此时横生枝呢？”
“都是爹的错，”楚秀失去了信心，楚月看起来丝毫没有要接受他意见的意思，“都是爹想得不周。可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不能去总坛，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若是你之前就这么说，该有多好！”楚月的双眼看起来散漫无神，像是仍在睡梦之中，“若是吉祥没有出意外，那个时候，该多好！”
“那个小子就那么重要么？”楚秀有些气急败坏，“比你自己还重要？”
“是，比我自己还重要。”楚月带着些温情看了楚秀一眼，“你之所会义无反顾地帮娘张罗一切你并不赞同的事，难道不是一样么？”
楚秀被楚月说红了脸，正准备反驳两句，小喜拎着一个盖了盖子的食盒将院子中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地走了回来。
“小姐，老爷，请用早饭吧！”小喜喘着气，似乎一路走得飞快，嘴里、鼻子里冒出一团团白气。她见楚秀因为见了自己所以对着楚月欲言又止的模样，感到非常满意。
楚秀见已经没有机会再单独交谈便站了起来，看着楚月说道：“你别担心，所有的事爹都会安排好的，你要相信爹！”
“爹，你别说了，也别再忙活了。”楚月低下头，摆弄着搭在腿上的披风。
楚秀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一会儿便消失在落满了雪的围墙之后。
“小姐，”小喜不安地看了一眼楚秀离开的方向，“老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瞧把你给招得，脸都快苦绿了！”
“我的脸看起来很苦么？”楚月笑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只是还不习惯爹有爹的模样而已。”
“这又是什么意思？”小喜一边将食盒中的吃食取出来一边问道。
“我也不清楚。”楚月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一脸惆怅，“若是早一些，早一些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