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了一会,又潇潇的下起来,这时,虽听不见梆锣之声,但估摸着,离着五更已近,赵忘凯飞速的,就如黑夜在雨中犹自翱翔的一只猛禽,飞进了城,并飞进了彭织造家中的内院,那屋中,钟静的姑妈尚在酣睡,他就开箱取了钟静的衣、裤、鞋、袜又回来。
但是还没走到前门,雨虽没住,天色可就亮了,天这么一亮,他纵有爬城越垣的本领,可也不好施展了,只好在城门旁等着,同时恰好有一辆骡车。
车棚子上都落着油布,也正在这儿等开城门,赵忘凯就同这赶车的人商量,说:“我求你一件事,我们宅里有一位亲戚家的姑娘,现在城外店里,昨天要接进城里去,可是因为下雨,没接得了,现在你帮一帮忙,出城再把她接进来,送到御河街彭宅,行不行?”
这赶车的说:“不行!我这车也不是自己的,现在也是给我们宅里去接亲戚,不能够耽误工夫!”
赵忘凯说:“你先替我们麻烦这一趟,行不行?因为省得我到别处再叫车了,彭宅里现在也是有急事,宅里虽也有车,可是都去接人去了,分配不过来,你要是能够帮这个忙,我愿意送给你二两银子。”
这二两银子,赶车的要是得了,算是“外找儿”,因此他也很愿意。
少时,城门就开了,赵忘凯坐着这辆车出了前门,到了那宝兴店的门首,这时店门也已开了,赵忘凯匆匆的走入,到了屋内,就将衣服鞋袜,全部交给钟静,叫她快些更换,说是“车已经雇来,你换好了衣服,就快点出来走吧!”
钟静看见赵忘凯拿来的,都是她的衣物,她就更惊诧赵忘凯的本领,并且仿佛有些害怕似的。
赵忘凯却因让她更换衣裳,就先躲出屋,又到了门首,门外就是前门大街,虽然大雨仍在下,可是已有人带着伞往来的行走了。
赵忘凯恐单子龙、庄熊文等那些镖头此时寻来,又虑衙门的官来捉凶手,他很着急,先给了这赶车的二两银子。
赶车的还催着说:“怎么还不出来呀?”
赵忘凯又怕厨房里的伙计都起来,一定要打听的,倘若看见自己屋里忽然走出一个姑娘来,那也得叫人起疑心。将来自己走不了不要紧,可是于钟静,就能够有后患。
于是,他就又急忙忙进了院,进了屋。
这时钟静才将鞋袜穿上,衣裤换了,银红色缎子的小褂,才在扣纽子,见了他,脸上又一红,但急急的,很伤心地问说:“到底咱们什么时候见面呢?”
赵忘凯说:“半年,至多半年,也许还能够快,现在你就快走吧!车钱我已经付了,反正我叫他把你送回彭家,我可不能送你去了!”
赵忘凯也急急惶惶的,就把脱下的湿衣服跟鞋袜全都扔在这里,她也细心,还要用赵忘凯的包袱包起来。
赵忘凯说:“这就不用管了,我可送到你家里。洗干了再叫你妈送到彭家去。”
钟静也真什么顾不得了,出了屋。
赵忘凯为她把那蓑衣撑起来,像伞似的顶着雨。两人半跑着就到了前门。
钟静上了车。这时店里有一个伙计可从厨房探出头来向外直看,赵忘凯也未得再跟钟静说一句话,车就在雨中,朝雾里,走了。
赵忘凯怅然若有所失,这时由南过来了一个打着伞的人,原来是那汤小雕,他是没听赵忘凯的话,趁空儿回了一趟宝兴店,歇了半天,还吃了些剩饭,找了一把伞,现在又来了。
赵忘凯说:“现在你就带着我到那白纸坊姑子庙去吧!”汤小雕打着哈欠说:“行啊。”
于是赵忘凯匆匆回到自己屋,将行李和钟静留下的衣袜等完全包起,夹着出来,那店伙又从厨房出来,问说:“你要走吗?”
赵忘凯匆忙的交给他一块银子,说:“先给你这个!我出去有一点事,我可还回来,细帐咱们待一会再算。”
他就出了店,跟着汤小雕两人打了一把雨伞,就往南去了。
汤小雕还不到二十岁,为人很是精明,对于昨夜的事,也不细加打听,只说:“赵大哥,你要想娶钟静,就快一点娶,不然,一定得到别人手里!”
赵忘凯说:“我因为事情还没办完,怎能够当时就娶她,可是我想:她在那彭家,不会有什么错的。”
汤小雕摇头说:“也说不定!我跟钟静在一个院住了多年,从小时住在一起,她跟我的妹妹一样,她是怎样个人,我还不知道吗?”
赵忘凯有点担心了,赶紧问说:“她到底是怎样个人?”汤小雕笑着说:“她是一个女人。”说完这话,就不再说什么了。
赵忘凯跟着他冒雨行走,一直往南,又转向西,走的都是一些荒地,与乡间无异。地下的黄泥很深,跋涉费力,可是很清静,走了半天,也没遇见一个人,雨越下越大。
汤小雕又说;“赵大哥!我看你的本事,在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份儿来了,外边的朋友一定很多,我想跟着你去,因为我在北京混着,老当个小伙计,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出外去闯一闯!”
赵忘凯说:“这事将来再说,现在我要离京回家,是去办件急事……”
汤小雕问说:“你家在什么地方?”
赵忘凯说:“在甘肃崆峒派,就能找得着我。现在,我是要去找昨夜咱们遇见的那个老头子,去借那把剑,当天我就得走……”
汤小雕说:“我能给你送一匹马。”
赵忘凯说:“送马不好,因为我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够回来,马送去若不能当时返还,那倒使你对不住朋友。
我现在倒还有些银子,我想给你三十两银子,你给我买一匹马,再给你三十两银子,这是二十两银子作为钟静的妈冯七嫂度日之用,千万不要再让她去换肥头子了,十两孝敬你的祖母……”
汤小雕摇头说:“那倒用不着,我家里还够吃的,够花的。”
赵忘凯说:“反正我要交给你这些银子。”
汤小雕说:“那也行,我替你留着钱,有什么事儿再用,要是没事儿,等你半年后给你作办喜事用。
赵大哥!不是我吓唬,你把那些镖头都得罪了,你走后事情也不能算完,钟静那儿反正若有什么事,小事情我就给你办了,大事情我就去找你。”
赵忘凯发愁了半天,才说:“我倒不是怕那些镖头,若是咱们去了,还借不到那把剑,我就不走了。只是,若将那把七星宝剑得到了手,我不能不急速出京去复命,因为我还要去找薛城壁问问当日战役的情形,我还没搞明白。
还有最近那羽花剑妙手小天尊,不能为人间除恶。我心不甘。
现在听你一说,我也实在不放心这里的事。只好,假如得到了七星宝剑,今天就骑快马出京回崆峒派。
见了我师兄弟,我当时就骑快马再回这里来,这样,往返之间,至多也不过一个月。”
汤小雕就点头说:“好吧!我要再见了钟静,我也告诉她,叫她就预备着嫁妆好啦,一个月还不快?转眼就到了。”
当下汤小雕也很高兴,二人就不再说话,一直往西走去,走了多时,雨已渐住,就来到了白纸坊,这原来是靠近西城根,十分落荒的一个所在,这里是一座小庙,汤小雕就说:“到了。”
赵忘凯一看,山门紧闭,石头台阶倒被雨水冲洗得干净,就在这里打开了他的包袱,将银子拿了些交给汤小雕,说:“你就给我去买一匹马吧,但是,待一会咱们在哪里见面?”
汤小雕说:“马是待一会就能买来,可是你出南城门,怕都不大妥,因为这南城就是那些跟你结了仇儿的镖头们的天下,说不定他们料到你要走,他们早在南城各城门安下了人,等着你啦,他们抓住你能打官司。
昨天浪子神剑一块吃饭的佟三爷,就是顺天府衙门的大班头,跟张之洞大人是把兄弟,只要把你捉住,你就话不了。
我想好了,你进顺治门顺大街一直走,到新街口,那儿有个小茶馆,字号叫大碗斋,是我妹夫张三开的,我在那儿等你。
你去找找,我送你出道角门,还许送你到芦沟桥……”
赵忘凯觉着他说的这办法太麻烦了,但又听他说:“我还要先到彭家看看钟静呢。也得叫她别着急,安心等着你,要不然,我知道她,一定靠不住!”
赵忘凯又不禁一怔,然而这倒是他所希望的,看看钟静倒是回到彭家没有,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