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会极门（下）
慌什么？有孤在，天塌不下来！
朱翊钧的太子仪仗才出文华殿宫院正门，不多一会儿，远远就看见陈矩带着几个小太监从右顺门这边急冲冲地往文华殿这里跑过来。朱翊钧舁辇到了他们跟前，便令停下。
待陈矩几人跪地行礼毕，朱翊钧抬手示意让他们站起，他挥手止住正要开口的陈矩，直接问道：“父皇可有旨意给文华殿讲读学士们？父皇轿辇现在何处？你来时可曾遇到内阁辅臣朝臣？”
呆了几秒的陈矩回道：“回太子问话，皇爷御驾正在往会极门来了。奴才来路上看到高首辅张次辅高学士正往会极门去，成国公锦衣卫都指挥使朱大人也赶过来了。”
他又压低声音道：“皇爷出乾清门后身子似有不适，言谈举止颇异往常。奴才们都甚是惊惶，皆跪地请皇爷回宫让太医调理身子。但奴才们劝阻不住，皇爷执意要来文华殿。奴才本在乾清门当值，听小太监们回报后见事儿急，便自作主张来此接太子，请太子爷速去劝劝皇上。”
朱翊钧看陈矩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个个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见太子仪仗里张诚等几个太监问询后也慌张起来。不禁心中莫明来了股怒气，这朱载垕还真是烧坏了脑子，非得弄出乱子来。
他冷声喝道：“慌什么？有父皇在，有孤在，必定都是好好的。你们都忘了规矩了么？”
又对陈矩道：“你们不要慌乱，父皇必定好好的。天塌不下来！孤这便去会极门。你们在前面带路，都给孤记好了规矩，一点儿不要慌乱。”
到了会极门，果然看见朱载垕半边身子倚靠在高拱身上，紧抓住高拱不放。满脸惊慌失措的孟冲，轻扶着他另一只胳膊。后面跪了一地的太监，个个身子发抖。高仪看见自己赶过来，忧急满面中略见喜色。老迈的朱希忠与飘逸的张居正也是满面忧急之色。
只听面色潮红的朱载垕还在叫嚷：“朕不回宫，宫里有人要害朕！”
见到朱翊钧已下舁辇要跑向自己，朱载垕似是清醒了些：“钧儿且不要近前，朕体疮又发了，不要过了病气。”
这渣货服药过量，好了十几天的体疮又发作。药物大约还让他出现了幻觉，便疑心有人要害他自己？
高拱和声劝道：“祖宗自有法度，宫中何人敢对皇上大不敬？臣等不会饶过他，自有规矩办他。皇上不须忧心，这里风大，还是先回宫。”
朱翊钧站定身子，已看清朱载垕露出衣外的手背上红斑点点。就算没有朱载垕的出言阻止，他也不敢上前去接触这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渣货病体。
他语带呜咽地道：“父皇只是太过劳累。病体刚复，想是刚才受了风，必定无碍的。只需回宫静养，过两天必定大好。儿子和高先生这就侍候父皇回宫，可好？”
见朱翊钧要上前，朱载垕神志大为清醒，连声道：“朕这就回宫，朕这就回宫。钧儿不要近前，你和高先生送朕回宫。”左手依旧紧抓高拱不放。
朱翊钧对跪地的太监们喝道：“你们还不赶紧起来侍候！你们慌什么？父皇只是略受了风，必定无碍！有父皇在，有孤在，天塌不下来！”
又对惊疑不定的张居正高仪朱希忠道：“孤与高先生侍候父皇回乾清宫，这几天东宫讲学暂停，你们且去通传一声。父皇身体已复，必定无碍！国事一日不可废，你们且回内阁好好安心办差！成国公在外边谨守各处，都不要忙乱。有父皇在，有孤在，都守着规矩不要慌乱。”
朱载垕和高拱看着十岁的朱翊钧小大人样一一吩咐，不知为何，听到他一口一声镇定自若斩钉截铁的“父皇必定无碍”，心下都是安定。
神志大定的朱载垕连声道：“朕无碍，你们都依太子所言安心办差去，朕无碍。”
他放松了抓紧高拱的手，在高拱孟冲搀扶下，转身挪回轿辇。
朱翊钧听他传旨又见他转身，心下大定。
匆匆对跪地抬头的张居正高仪朱希忠三人略行一礼，叮嘱务要外朝安静，安心办差。不等三人回话，便让自己的侍从团队跟上天子御驾。
一行人缓慢行到了乾清门，紧跟在天子轿辇旁的高拱轻轻奏道：“祖宗法度，老臣只能送皇上到此。太子所言甚是，皇上身体必定无碍，但安心。宣太医用心看视，过两天必定大安。”说完，他便退跪一旁。
却听见太子对轿辇中的朱载垕言道：“高先生说的是，儿子这便侍候父皇回暖阁，父皇必定无碍！”
高拱闻声抬头，便见太子对自己道：“高先生是父皇最信重的大臣。有你在此，父皇与孤都更心安。你且留在此地等候，待太医看后，父皇必定无碍的。父皇待会儿或有旨意给你。”
轿辇中的朱载垕已经神志安定下来，也道：“高先生且依太子所言，在此等候。有你和钧儿在，朕更心安。朕无碍，等会儿便有旨给你。”
望着已进了乾清门的天子太子行驾，站起身的高拱接过门外当值的陈矩殷勤递来的手巾。他略擦把脸，便随陈矩进太监值房等候消息。
朱翊钧进了乾清宫，便见闻讯赶来的陈皇后李贵妃冯保等一众人等神色惊慌地迎上来。
被孟冲等人搀扶下了轿辇的朱载垕，面上潮红已渐退。他看见这些惊慌的后妃们，开口道：“朕无事，只是略受了风，必定无碍的。你们不要慌乱。皇后贵妃照看好钧儿镠儿，都不要近前。”
等候的太医们赶紧上前，扶着朱载垕进暖阁去了。
依稀听得暖阁外传来朱翊钧的声音：“母后母贵妃不必忧心，父皇必定无碍的。只是略受了点风，太医们看视后，必定大安的。”
看殿阁内惊乱的众人慢慢安定下来，朱翊钧对惊魂已定的陈皇后李贵妃道：“镠哥儿他们年纪小，且让婆妈们侍候他们回宫去，父皇这里还需安静。”
又对一众侍候太监婆妇宫妃们道：“有母后母贵妃在，有孤在，父皇无碍，你们都不要乱了规矩。都各自安心办差。”
一众人等见小太子表情严肃，声音镇定自若，一声声镇定有力的“父皇无碍”，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连张嘴欲哭的镠哥儿、瑞安等娃儿都安静地看着太子哥哥，不再言声儿。
陈皇后对李贵妃轻声道：“妹妹，皇上既让咱们照看钧哥儿镠哥儿回宫，想必无大碍的。咱们在此候着就好，让奴才们侍候他们先回宫歇着罢？”
朱翊钧道：“孤已行过冠礼，是大人了，该陪着母后母贵妃在此候着。父皇必定无事，儿子不累。等父皇大安了，儿子再与母后母贵妃回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