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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乾清宫(下)

太子监国与天子内禅

对于四月的朔(每月初一)日朝会,已经五十来天没有参与任何朝会的朱载垕,三月底时就曾经打算御门视朝。他感觉自己身体还不错,每天无须别人搀扶也能走上几步。但最终还是被太医和小太子劝谏阻止了。

如今天气已近炎热,京城顺天府周边已是春旱连着夏旱。

朝廷以阴阳不和为由,在月初正式颁下旨意禁止屠宰。钦天监官员精密计算观察天候之后确定好时日的这道圣旨,果然还是有点效果。颁旨次日,便见得天色变化。但十几天,总共不过也才下了几滴雨。

对于这阵子朱载垕的静极思动,朱翊钧心中暗自警惕。这货现在这情形,只怕随时都可能渣态复萌。

自从前几天抛出王鳌笔记后,他与朱载垕便逐渐开始谈论朝臣。朱载垕逐一评点隆庆九相中已退休的那六位,向聪明儿子控诉这些货以往对他的种种折腾,提点儿子这些货的种种无良用心。

朱翊钧则偶尔汇报一点东宫讲课时发现的一些朝臣中不同派系间的争论。也让朱载垕指点评论一番他的东宫班底,究竟这些人里头,谁是谁的谁。

父子俩这类互动教学都屏退周围人,是天家私密模式。

自这种教学模式一开始,朱翊钧便一改以往“父皇面上气色又好些了,儿子很高兴”旧口气。他不再一味扮演安慰剂了。

先是暂停安慰剂。几天后,父子俩一交流完,他便心疼地说“父皇想是累了,先歇歇”,面现忧色。再过几天,他更说“父皇不必忧心,儿子甚是不安”。让自我感觉还不错的朱载垕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

他本来四月初一就想出去见朝臣,当时被谏止。如今,对于四月十五望曰朝会视朝的事,朱载垕连提也不敢提起了。

这些天来,深知皇帝身体内情的太医们,原本对小太子每天安慰鼓励皇帝气色见好的话,他们大多是有喜有忧。如今小太子口风一改,他们反倒松了口气。

朱翊钧在此时改换口气,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尽可能阻止渣货自以为身体大安,渣态复萌,自个作死。二是让朱载垕逐渐转入认真思考他自己身后事状态,减少他的侥幸心理。

当然,他也要注意掌握分寸。

安慰剂是从此再也不给了。每隔三五七天,便对兴致很高的朱载垕敲上一记败兴的当头棒。朱翊钧也相应减少了来此的频率和呆在这里的时间,只说是不让父皇累着。

不当安慰剂,成了败兴当头棒,他也别让朱载垕见他就烦不是。

到了四月二十五,朱翊钧在文华殿听学士们讲课时,一切似乎还是如旧。

但今天午间休息时,朱翊钧私下里忽然单独召见了轮值的高仪,屏退了所有周围人。他摆出忧虑神色询问高仪,皇帝生病、病体不安,历朝太子怎么办?国事如何才能不荒废?前朝有哪些制度?

这两个月,朝务逐渐正常。宫中屡屡传旨圣体大安,只需静养待完全康复。小太子每天神色安稳,进退如常。群臣大都已渐渐安心。

不料,今天小太子忽然私下召自己密询此事,高仪不由大惊失色。他斟酌话语,讲了些历朝常例。太子静静听完,边听边点头。最后,又叮嘱他须安静,勿泄漏。

隔了一天,二十七日,太子午休时又召高仪密谈当天功课。这次闲谈了会儿功课后,朱翊钧便又向高仪详细问起太子监国、天子内禅的典故与章程,其中的分别。

更加大惊失色的高仪,当时立刻汗都出来了。端本宫中放置了大冰块,温凉宜人,但他依旧汗出如浆。他不敢询问太子咨询此事是否另有缘由。斟酌话语后,他简述了几则。又说自己回去后当细细整理资料,再具本恭呈太子览鉴。太子照例点点头,再次嘱他无须神色惊乱,当安静如常,又嘱他此事勿外泄。

高仪回家后,立即再次密信送高拱。同时,他也不说缘由,在家里指示两位心腹幕僚连夜寻找搜集相关材料。

前日得他密信的高拱也是大吃一惊。高拱稍加思索后,当机立断安派人用心认真探问宫中消息。结果皆是回报天子最近身体大见安稳,比以往更见平复。大惑不解的高拱,心中惊疑不定。今天再得高仪密信,高拱读后更是吓了一大跳。

好在昨天内阁辅臣已得了圣旨,五月初一的朝会,皇帝将临御门视朝。天子身体情形如何,到时一见便知。

但小太子向高仪问及太子监国、天子内禅,只怕是皇帝私下有所安排,自己也得有所准备。

高拱高仪两人的这些动静,很快便传到张居正那里。他虽然不知其中详情端由,但也不由紧张起来。张居正汇总各方信息之后,却依旧不知究竟。

小太子这两天连续私下召高仪密语。出来后两人均是神色如常,看上去似非急要事。但高拱高仪在事后,却连续内外忙乱,大异于往常。这显然又似乎并非是小事。

如今还能有什么大事?下月初一,天子将要两个多月来首次视朝,这是如今最大之事。莫非为此事?但宫中消息一切如常,倒真让人伤脑筋。

四月十五的望朝,因朱翊钧好些天不扮安慰剂,改装败兴当头棒,朱载垕便没敢再提视朝。但从月初他打算视朝,到现在二十来天下来,虽然小太子忧色时有,但朱载垕自己感觉却别无异样。而且他每天行走比往常要更轻松了些,每天也都能多几步。

于是,这次五月初一的常朝,朱载垕便下定决心要出乾清宫,御乾清门视朝。

还好,这一次儿子朱翊钧除了依旧装了付担忧面孔,倒是没有再次劝谏。太医们、太监们自然照例跪地劝阻,无非是怕万一有情况他们要担责受牵连被追究。

到了四月三十,这天的父子俩私密腹黑朝臣教学结束后,已到了该向朱载垕辞行的点儿。朱翊钧忽然又向朱载垕提起,高仪给他讲了太子监国的有关历朝典故。又说只恨自己太小,没本事为父皇分忧。

摸不着头脑的朱载垕,便认真询问了几句。自家那聪明太子儿子,便把高仪昨天恭呈的两页纸献了上来。

脸上忧色一闪而过的小太子走后,朱载垕一边看高仪奏稿,一边心思浮动。

这些天,小太子对裕邸旧人中的陈以勤、殷士儋甚是关注。

虽然自己一再明言这两人过往种种不是,不堪大用。自家这聪明儿子这个月来还是屡有提起。

四月初,翰林学士陈于陛应皇家征询,献上了几幅陈以勤的书帖。自家儿子居然特地写了两幅字,回赐给陈于陛。除了高仪、张四维、申时行、潘晟之外,这是第五位得了他亲笔赐书的朝臣。

嗯,倒不是赐给他陈于陛的,而说是请他那书法还算不错的致仕老子陈以勤指点的。一幅字是范仲淹的“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幅字是本朝前代阁老谢迁的一句诗词。

昨儿太子又说起裕王旧邸,说道是他想挑个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又说若是把这些旧人召到一起,在裕王邸见见,不知会是怎样情形。又问自己想不想回裕王旧邸看看。

裕王邸是朱载垕一家子住了十几年的地儿。做了皇帝之后的这几年,他倒只是回去过一次。故去的李王妃与那早夭的四个孩子,他想起来便伤怀。如今那里只怕已经荒废了好些时日,还有什么可看的?这娃儿倒是念旧。

东宫讲的史学课程,倒是庞杂。两三个月了,依旧是试讲。最近这十几天里,一会儿又是讲唐太宗病危时贬谪李绩(徐茂功),一会儿又是魏明帝托孤司马懿,一会儿又讲尧舜禹禅让,宋神宗病危内禅,高太后垂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全没个顺序体系章程。

今天又讲太子监国了么?

朕这身子又不能远行出京,小太子如此年幼,监什么国?讲这些有什么用?

他看到高仪纸上列到唐代宗等病体不安,令太子监国。后面还写道'朝事因之不曾荒废,天下臣民也更安心'。

看到此条,他不由一怔,思考起来。然后,他便仔细看起有关典故章程。

朱载垕在脑中闪念间,回忆了儿子朱翊钧这个月来各种举动。他虽已回忆到朱翊钧曾赐字给陈于陛,但他却不知道,那事儿其实还有很多后续。

朱翊钧赐给陈于陛的两幅字,东宫学士们羡赏议论之余,也让张居正琢磨了几天。

陈于陛当天便修书一封,让家人将太子赐字快马送往四川老家的时候,他张居正也修书两封分送徐阶、陈以勤。

张居正在写给陈以勤的那封信里,更是大谈彼此多年交情,明白示好。他同时也让送信人就地察看四川陈府动静,有异常便快信回报。

陈以勤退休快两年了,他先接到的是张居正今年以来第一封亲笔问候来信。非礼非节却特别来信问候,除了大谈往事彼此交情又没说什么事,对张居正比较了解的陈以勤心中不免吃了一惊。几天后,便接到儿子家书,看过太子赐字,琢磨之后他更加吃惊。

到了五月上旬,张居正便接到留在四川陈府附近密察动静的送信心腹的快信回报。陈以勤在家不再象先前那样每天江边垂钓、训子课孙,反而似乎有让家人打点行装,准备远行的模样。

到五月时,宫中形势朝中局势已经又是一番模样。张居正也早已操心别的事儿了。但他接信后,还是吃了一惊。

他一面心道果然不出所料,一面鄙薄陈以勤痴心妄想。不由得在心中大骂,你陈逸甫(陈以勤,字逸甫)也配?一面却也依旧是对天家父子的这一举动疑惑不已。

朱翊钧向朱载垕汇报过他赐给陈于陛的两幅字,一是范仲淹的“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是本朝前代阁老谢余姚(谢迁,浙江余姚人)的一句诗“虽残伏枕还忧国”。朱载垕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

但朱载垕可不知道,自己那聪明太子给陈以勤家的这两幅字,所落的旁款却分别是“书范文正公《岳阳楼记》文句赐陈以勤”“书谢文正公诗句赐陈以勤”。

两个“文正公”引人注目。

更特别的,当然是这位谢迁谢文正公。

朱翊钧的爷爷明世宗嘉靖皇帝即位初年,谢迁已经七老八十。

少年天子嘉靖当时曾经依惯例下诏召见前朝老臣,谢迁等一众老臣全都有份。

这事儿本是例行故事,嘉靖并没有指望谢迁等人会进京。但结果很出乎意料,谢迁不远千里,接诏即来京城见驾。白发苍苍的他对新君的拥戴之情,坚定的站队表态,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得很及时。自然让当时心中还颇惶惑的少年天子嘉靖帝很是感动。

明世宗念在他当年实在太能给皇家添脸面长声势了,在谢迁死后,特别恩赏了他顶级谥号“文正”。

谢迁这“文正”公,自然水份十足。世人向来称呼他谢迁,都是谢余姚,却极少有人称他什么“谢文正公”。

弘治朝几大名臣中,李东阳、刘健、谢迁,有所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的说法。李东阳死之前,特别嘱托杨廷和想办法让皇帝赐给他“文正”谥号。

大明朝两三百年,朝臣死后谥“文正”的,一个巴掌上的指头都不用数完,珍贵的不得了。但这两个,却偏偏一个比一个还要水。

对这一段少年嘉靖天子召见老臣的当年故事,参与编写过《世宗实录》的陈以勤张居正都耳熟能详。谢迁当时为此事所作的诗句,他们也记忆犹新。太子偏偏把它摘写出来,又还特意点出'文正公'字眼!当真是司马师之心,路人不知他们也知。

粗心的高拱对这类事向来不以为意,但拿到赐字的陈以勤,细心的张居正,都一定会'你们都想得太多了'。

范仲淹的名句,历来书写者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联写的,却单赐他陈以勤“后天下之乐而乐”半句下联。这似乎也是在告诫他陈以勤,你那整天悠哉游哉,'无忧有乐'的退休生活,天家父子或许对此很有些不满意,各种羡慕嫉妒恨呢!

人家谢迁“虽残伏枕还忧国”,七老八十了,天子下诏召见,他接旨即来。这份装逼,这份风格,要不要学学?你陈以勤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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