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之《怀旧集》，其记林庚白，谓为“并世之振奇人，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死于香港。庚白，讳学衡，字浚南，闽侯人。富革命思想，武汉首义，君在北方谋大举，预拟收复北京露布，瑰奇雄放，而以骈俪出之。工诗词，又有《梅花同心馆词话》，惜皆未刊。君好星命之学，尝探取当代要人名流之诞辰年月而推算之，谓某也通，某也蹇，某也登寿域，某也死非命。侪辈嗤为迷信，君纵谈自若也。民国五年，遇胡朴庵于都门，为言张辫帅之命，不出明年五月。及十年春，重晤朴庵于西子湖边，一见即曰：‘五年都门之言何如?’盖辫帅果于民国六年五月复辟而失败也。此事之前，尚有一奇验。时陈英士为沪军都督，戎装佩剑，英姿焕发，有威震东南之概。某次寿辰，诸朋旧为之晋觞祝嘏，君亦为贺客之一。既退，谓其友蔡冶民曰：‘英士恐不得善终。能在民国五年前，作急流勇退之计，则庶几可免。’请冶民乘间婉劝之。奈英士以身许国，不之从，果于五年被刺沪寓，即今之英士路。实则偶而言中，不足信也。”予喜搜罗当代名人书札，曾获得庚白遗墨，次和演公丈闻福州陷贼韵云：“岂独中原见朔风，天涯等是转蓬中。故乡寇逼终无悻，乱国兵连已两穷。袭远群酋方越货，持盈异族尚弯弓。诗翁莫漫多嗟叹，从古图存要自雄。”时一九四一年六月三日。他日如为辑稿，此诗不可不收入集中也。
蔡孑民癖好园艺
民国以还，文化新潮日益澎湃，而北京大学实开风气之先。如胡适之、钱玄同、陈独秀诸子，推动尤力。废古文，用白话，而文学革命之论调，沸扬于全国。其时主北大校政者，为山阴蔡孑民，蔡具新颖头脑，锐意改革。胡也，钱也，陈也，惟马首之是瞻耳。蔡微髭，蔼然可亲。晚年侨居海上，以读书写字为遣。求其墨宝者，日有若干起，积年余，致积素充盈其室。盖蔡习于疏懒，惮于一一应付也。庭宇间列盆栽数事，抱瓮灌溉，晨必躬亲为之，不假手于童仆。风日晴和，辄驱车真如，于黄氏园寄其闲踪。园主黄岳渊，早岁从陈英士奔走革命，而雅好园艺，与蔡固沆瀣一气者也。一昨予访岳渊，岳座头犹列与蔡合摄之片影，而于右任、王伯群参立其间。曾几何时，而伯群与蔡，均于抗战之中，先后逝世矣。岳渊谓尚有蔡之手迹在，因出示予，则蔡所作园游之什也。如云：“儿曹春假作郊游，一路黄花缀绿畴。待到君家花世界，万千红紫看从头。”“问君可有养花方，花镜参详经验长。瘠总胜肥干胜湿，片言扼要作津梁。”“不使宝山空手回，濒行精选赠盆栽。花神未必增惆怅，乞得君家衣钵来。”盖岳渊对于树艺诸书，最推《花镜》，然亦以自身经验为标准，曾有八字诀曰：“肥不如瘠，湿不如干。”蔡为之首肯，且捋髭微哂曰：“种树如是，官理亦何独不然，君真今日之郭橐驼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