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洲,颈龙国。
夜晚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温柔的抚着她修长的身躯,她的面容算不上惊艳,但却很端正,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整洁和威严。她直直地望着天上的星辰,想着过去,想着现在,想着未来。
她像一颗飘零的种子,不知何处才可落地生根。
浅色的衣衫使武婉盈在如墨的夜色里格外显眼,长长的衣襟在风中轻轻地扬起,武婉盈躺在屋顶上,头枕着双臂,一动不动。屋顶的一角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右手按着屋顶,左手搭在蜷起的左腿上,安静的看着武婉盈,清秀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解。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武君卓打破了沉寂。这些天他随着武婉盈不停地赶路,却不知要去哪里,他一向很少问,因为问了也不一定会有人回答他,即使有人回答他,他也不一定会明白,但总有耐不住好奇心的时候。
武婉盈好像没听到,仍旧一动不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转过头来看向武君卓,淡淡地问道:“君卓,你想你娘吗?”武君卓脸上闪着激动和欣喜,道:“当然想,我们要回家了吗?”武婉盈微微一笑,道:“明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翌日,颈龙国公主府前,一个白衣女子昂首而立,她的衣服显然很破旧,但却洗的很干净,与普通的乡下姑娘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她若是往人群中一站,你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她,她的身上自带着天生的威严和傲气。一个黑衣少年怯怯地躲在她的身后,轻轻拉了一下女子的衣袖,低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地方?”白衣女子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武婉盈说完迈步向大门走去,武君卓紧随其后。公主府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侧门开着,武婉盈刚到门前,门上小厮就拦住了她,一脸鄙夷地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武婉盈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小厮道:“我们要见长公主,小哥能通报一声吗?”那小厮不屑地冷笑道:“嘿嘿,长公主可不是穷鬼能见的,姑娘应该是个聪明人吧!”武婉盈笑了,道:“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本姑娘天生愚钝。”话音刚落,那小厮就一声惨叫,径直飞向了院内的假山。
武婉盈轻轻掸了一下刚刚飘落的长裙,仍旧浅笑着,道:“小哥,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那小厮有苦难言,只能大喊救命。霎时间,数十名侍卫冲了出来。
武婉盈却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拉起武君卓的手继续向前走。那些侍卫蜂拥而上,刀光闪动,逼向武氏姐弟。
武君卓正准备出手,武婉盈却拉住了他,武君卓不解的看着她,武婉盈却一把搂住他的腰,足尖轻点,飞入半空。她好像跳舞一样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无数根银针竟从她的裙中飞出,射向那些侍卫,那些银针又快又准,却只是伤了那些侍卫。她,并不想杀掉他们。
武婉盈拉着武君卓又缓缓地落在地上,她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但她没有再向前走。
忽然,一名侍卫从天而降,手握一柄长剑直刺向武婉盈的心口,武婉盈向后一倾,毫不犹豫地出掌相接。
人,持剑倒立在半空中,剑,无法刺下,亦无法收回。
武婉盈看着他,他的脸方方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很浓,双唇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气场很足,给人一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感觉,眉宇间却又偏偏散发着书卷味。
此刻,早有人去禀报了长公主。
长公主是颈龙国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曾远嫁岱屿岛和亲,五年前,龙伯巨人钓走了支撑岱屿岛的巨鳌,岱屿沉入大海,慌乱中,长公主携幼女武婉卓逃回颈龙,之后便一直寄居在公主李思怡府上。
熙晨苑,长公主慵懒懒地侧卧在躺椅上,她的身体状况一向不是太好,受不得寒,又耐不得热。虽已年近五旬,她看起来却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而又楚楚可怜,细腻的皮肤,娇艳的红唇,略微带着些病态,衬得她更加柔媚。
岁月,或是对她宽容了许多。
听得门奴来报,她一语不发,微微蹙额,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难道是她?”她摆了摆手,示意门奴带路,不疾不徐地向大门走去。
双方仍在交手,那持剑侍卫毫不松懈地进攻着,攻势却并不猛烈,武婉盈则是一手拉着武君卓,一面不停地躲,倒也应对从容。然而,不管怎么看,他们两个都不像是在打架,反而更近于切磋。
长公主到了,武婉盈自是看见的,一个分神,那侍卫的长剑已经刺了过来,他似乎想要往回收,却又来不及了。武君卓一声惊呼:“姐姐。”武婉盈早已抄着他,一个转身,从剑下滑了过去。一旁的长公主看得是心惊肉跳,也许那少年正是她所念的人呢!
看到武婉盈躲了过去,长公主便大声喊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那侍卫在空中翻了个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收起长剑,俯身退了几步,便转身离去了。
此时的长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婉盈身后的少年,乾坤苍穹似乎都不及那少年的色彩。突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泪一颗一颗不停地掉下来。武君卓迷茫的眼睛闪出了光亮,这妇人他是认识的。
“卓儿。”长公主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却似有万斤重,悲凉到了极点。
“娘,卓儿好想你。”武君卓终于向长公主奔了过去。
儿时,他连续高烧,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他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即使是后来,他也只会记得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娘亲,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武婉盈。娘亲很疼他,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武婉盈护他,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给予他温柔和保护。其他的人,即使后来又重新让他认识,也是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又忘了。
他的童年,就像一幅单调的黑白画,没有多余的色彩。他的父亲和亲姐姐都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因为他的记忆太短暂,他无法记得别人的好,也无法记得别人的坏。
武婉盈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毫无预兆地飞入了他苍白的天空。当他被其他的哥哥姐姐欺负时,他的亲姐姐就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武婉盈就像一个英雄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把那几个哥哥姐姐揍得哭爹喊娘。
武婉盈自小出门拜师,好几年才回家探一次亲,偏偏那一幕被她遇到了,当然,她为此受了罚。
也是从那时,武君卓记住了自己有一个功夫很高,会护着自己,即使在受罚时也不会皱眉的姐姐。
后来,武婉盈再次出行,父亲让他也跟去,说是姐姐的师傅能治好他的病,姐姐没有说什么,他也就跟着去了。除了母亲,没有人送他,他清晰的记得,他走的时候,母亲倚着门,流了很多很多泪。
他的生活本就无奈,记忆本就单调,要让他记得一些人和事很难,要让他忘记一些人和事也同样很难。
天下最动人的场面,莫过于母子相认,情人团圆。武婉盈看着这一幕,心底泛起了一丝哀愁,她也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她记得母亲很美,总爱穿着浅色的衣裳,坐在月桂树下,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以前的故事,只可惜她和母亲聚少离多,而现在,她们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