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安静,我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之声和咚咚的心跳之声。忽然,不知谁喊了声:“好!”大殿内迅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一片惊叹叫好之声。我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收拢双扇,一抬头,却见展曜之已经一脸惊喜与赞叹地离开宝座,大步向我走来。我便微笑着向他优雅一福身,他大步一跨,一把伸出双手扶起我,目光中充满了感动与欣喜,就在他朱唇微启,正要说什么之时,忽听大殿前方传来太监和宫女的叫声:“陛下,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在听到太监和宫女说冯贵妃晕过去时,大家全部都向冯贵妃的位子看过去。只见几个宫女和太监正扶着她,帮她掐人中。展曜之看了一下,又回过头看着我,我用肯定的目光看着他,只对他点了一下头,他便明白地点点头,留恋地凝视了我一下,转身向冯贵妃处走去。就见他过去查看了一下情况,便让一个太监将冯贵妃抱向祈年殿的偏殿,他则跟随在后,几个宫女也跟了过去。
现场一时有些混乱,大家都交头接耳,猜测着是怎么回事。我则整理了一下衣裙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忽然感到两道凌利冰寒的目光直射向我,我一惊,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却一下对上在右前方凝视着我的一双幽蓝媚眼,那目光幽深复杂,蕴含着说不清的东西。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展颢予嘛?他怎么回来了?我一想,展曜之的生日,他是一定会回来庆贺的。只见他高束着碧玉发冠,身着湖蓝色滚金边的包领锦袍正坐于一张造型优美的楠木桌案前,显得端庄贵气,傲然不群。此刻他的表情不再是平日所见的那般慵懒与自得,而是一种纠结与复杂,却见他双眉紧锁,眼神犀利,紧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起来,他这是怎么了?再加上刚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凌利目光,更让我感到背脊阵阵发凉。
我闪躲开展颢予紧盯不放的目光,连忙转身向着大殿偏门一众乐师所在之处急走而去。然后就让一直等在那的莲儿帮我披上锦篷,就听到乐师们又奏响了乐音,大殿气氛渐渐恢复如初。我披上锦篷,将扇子交给莲儿,就说:“莲儿,你跟黄尚书说一声下官先回去了。”“是,霁译令。”莲儿看到我一脸紧张,有些不解。我也不管她,直接拽着锦袍的帽子,向殿外走去,心想卢侍卫应该还在东华门外等着我吧。我便埋着头走下阶梯,向东华门赶去。
夜色穆穆,夜风阵阵,寒意甚浓,我不禁紧裹住锦袍,加快了脚步。眼前却不断地闪现出展颢予刚才看我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复杂,如此纠结又如此深邃,似乎蕴含了无数的话语和感触,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那样看我?也许我今晚真的不该跳舞,我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在思忖间,就发现我已经来到了东华门外。在黄色的宫灯下,我穿过停在门外的一堆各式马车,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一驾小马车正停在右边,而卢侍卫正与另外两名侍卫说着话。我一下觉得放心下来,直接就奔他而去。待我走到他面前,我便喊道:“卢侍卫。”却见他看向我,愣在那,一脸的疑惑。我一下才想起我的面纱还未取,便取下面纱,对他说:“我是霁月啊。”他这才恍然大悟,一抱拳说道:“哦,是霁译令啊,下官都要认不出来了。”我一笑,说:“我们走吧。”他点点头,便将马车帘掀开待我进去。
我便准备上车。就在我左脚刚踏上马车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右手腕一下被人用力一拽,我整个人就被拉下了车,差点没站稳,我“啊”的惊叫了一声,却听卢致远喊道:“颢王爷!”再抬头一看,展颢予正用幽蓝的眼眸紧盯着我,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我惊异地问:“你要干什么呀?”就见他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尽力压抑着什么的样子,用暗哑的嗓音对我说:“跟我来。”我就被他连拉带拽地向前面带去。不一会儿,就走到一辆四驾的马车前,我一看正是他的专用马车,还有两名侍卫坐在上面。我正要发问,却一下被他拦腰抱起,抱进了马车。
待进了马车,他将我放到正中靠右的位子上坐下,他自己则坐在我左边。然后,就听到外面两声马儿的嘶鸣,马车就缓缓启动,向着宫外驶去。我看着坐在身旁的展颢予,只见他将两个手肘搁在分开的两腿之上,两手交握,埋头不语,眼睛紧盯着马车地板。从未见过他这样凝重又严肃的表情,我竟有些害怕起来,他到底怎么了?沉默了许久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住神,便轻声说:“颢予……”却见他身子一颤,我用手抚住他的右手臂,问:“发生了什么……”
我话还未问完,就见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我搂在怀中,双唇带着浓烈的酒气直接狠狠地吻上了我,蛮横而又强硬,舌头直接侵入了我的口中,在我的口中翻卷吮吸夺取着。我被他紧箍得无法动弹,又说不出话,只能“唔唔”地闷哼着,瞪大眼睛无比惊讶地盯着他。感受到他吻得越来越激烈,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我一急,一下就咬了他舌头一口,他一痛,稍微放松,我趁势一把推开他,这才不住喘息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呀?!”
却听外面马儿一声嘶鸣,一个侍卫喊道:“爷,到了!”他不由分说,一下就抱起我,“咚咚”地走出马车,向着颢王府大门里走去。我急得又是蹬腿,又是捶他,叫着:“快放我下来,你疯了吗?”他毫不理会,当着王府守门侍卫和里面下人的面直接就将我抱进王府中,一直到了后院穿过一道院门,就来到我曾经住过的小院中。他直走到那间厢房门口,一踹开门就将我抱进了昏暗无光的厢房中,接着他将我向往床上一扔,便转身关上了门。
我吓得立即翻身下床,赶忙挑明旁边桌案上放着的灯火,就见他已经转过身来,紧盯着我,幽蓝的眼中布满血丝,竟隐隐地闪着红光,我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盯着我,也不作声。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文儿……”他的口气竟是那么温柔,甚至有点委屈与哀求之感,目光也变得柔和,深长,甚至有点黯然,我心里一紧,便应道:“怎么?”他看着我,沉声说道:“跟我一起走,好吗?”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问道:“你愿意吗?跟我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为什么?”我问道。
他淡淡一笑,看着桌案上闪烁晃动的灯火,道:“我已经帮你报仇了。”
我一惊,赶紧问:“你做了什么?”
他又抬起眼帘,看着我,说:“我杀了秦太守。”
一瞬间,我只觉得无法呼吸,不知该说什么。突然想到什么,我便问:“被人发现了吗?”
他一勾嘴角,脸上闪过一抹阴暗,道:“我的颢字纹玉牌被扯下来了,当时太紧急,我无法只好先跃窗而走了。”就见他叹口气,继续道:“我本来只想让他写一份认罪书,以此威胁他让他向郦朔朝廷告老还乡的。但是,没想到他突然挣扎大喊……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说着,他就颓然地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双手抚着头,不再言语。
我心里一阵难受,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咬着唇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他摇了摇头。我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现在郦朔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就在十天前,我回若阳时,现在据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称郦朔皇宫里暂时没动静。但是,只要等我一回郦朔,就一定会有事的。”他低沉地说道。我心里更加难受,说:“你就不要回去了吧,跟展大哥说一下,让他安排其他人去。”他摇了摇头,道:“我还未对皇兄说此事,不想冲了他的喜气。没用的,我杀了郦朔边关重镇的太守,这对两国的结盟关系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一定清楚的。”我闭上眼睛,摇着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一下转过身来,握住我的右手,凝视着我说:“文儿,跟我一起走吧!”我呆呆地看着他。却见他垂下眼帘,目光幽深地看着我的手又说道:“我此生只为两个女子动过心,一个已不在人世,另一个就在我眼前。曾经的我少不更事,直到失去时才后悔莫及,如今,我已明白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哪怕希望渺茫,我都要争取一次,这样才能无愧于心。”他又抬眼看向我,目光中真情流转,问道:“你愿意接受我的心吗?文儿。”
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反应过来,只嗫嚅地说了声:“颢予……”
却见他唇角一勾,带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我知道我此次是闯下大祸了,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只是想趁现在有机会的时候把自己的遗憾了结而已,你的心从来都是放在赫连翼佑身上的,我能理解。”听他这样说,我心里一紧,急道:“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一个太守死了能算什么?我……我去找展大哥说说,他一定有办法的。”他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看着我说:“不用了,文儿,我今晚带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忽然,就见厢房门一下被打开,展曜之冷峻的面容就呈现在我眼前。
展曜之静静地立在门口,紧抿双唇,不发一言,犹如刀削斧刻般的面容此刻更显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凌利之势,他看了我一眼,就冷冷地直视着展颢予,似乎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展颢予也转过身子微仰着头对着展曜之,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内心在痛苦地纠结着,挣扎着,抗争着。
房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了,沉闷地让人窒息,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直接走到展曜之面前,挡住展颢予,仰头看着展曜之说:“展大哥,不论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请你都先听我说,因为现在有件事情非常紧急,只有你才能解决。”展曜之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注视着我问道:“什么事?”“因为我的缘故,展王爷失手……”我还未说完,就听到展颢予在我身后沉声说道:“文儿,这不关你的事,是我闯了祸事,我会负责的。”就见展颢予已经站了起来,一副桀骜不逊的表情看着展曜之。展曜之则一步迈进了门,反手将门一扣,就微眯着眼睛,与展颢予对视着,目光中带出一股锐气。我一看气氛又冷凝了起来,暗自焦急。
就听展曜之沉声道:“颢予,你到底做了什么?”展颢予目光一转,唇角讥讽地一勾,道:“我杀了岳陵城的太守。”展曜之目光一凝,肃声道:“为何?”“他为了替我报仇!”我急忙应道。展曜之看向我,带着困惑、讶异与怀疑。我便说:“展大哥,都是我的错,你知道的,秦太尉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人,后来我听说他被擢升为太守,气愤不已,不顾后果就让颢予……展王爷帮我杀了他!结果,展王爷的颢字纹玉牌不慎被那太守扯了下来,现在郦朔那边肯定已经发现了玉牌,怀疑到了展王爷身上,如果展王爷现在回郦朔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你才能救展王爷了!”展曜之紧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看透一般。
却听展颢予说道:“够了,文儿,别说了!你这样只会越描越黑!皇兄,这件事是我太鲁莽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我知道这样定会给两国的盟约关系造成严重不利影响。不过你放心,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展曜之沉声问道。
“十天前。”
“郦朔那边可有任何动静?”
“暂时没有。”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不想冲了皇兄过寿诞的喜气。”
一阵静默。
“明日朕让人再给你做一块玉牌,你还是按时回去,一切照旧,只当不知。不论怎样,你也是我若阳的王爷,郦朔那边在未确定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你可明白?”过了半晌,展曜之终于开口了,带着命令的口吻。
“明白。”展颢予闷声应道。
展曜之又看向我,道:“霁月。”我看着他,待他说话。只见他微眯了一下眼睛,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先回去吧,陆风的马车就停在王府门口,让他送你回去。我还有话要跟颢予说。”我“哦”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看了看展颢予,有些担忧地走出了房门,刚一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我叹了口气,想到刚才那种令人屏气慑息的场景,不知道现在两人会是如何呢。
正要准备走出小院,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转回身去,在幽暗的夜色下绕过厢房,向后面一间上锁的房间走去。然后,我便用一直与吹管一起挂在脖颈上的钥匙打开了门锁,又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灵案上的两支烛火。待房内变亮时,再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中,随即我便跪到地上,对着爹爹和娘亲的灵牌叩了三个头,闭上眼睛,噙着泪水,轻声地说:“爹爹、娘亲,你们一定知道了,颢予帮我们一家报仇了,那个害死你们的秦楮一定是进了阿鼻地狱了,现在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想到爹爹和娘亲现在一定在欣慰地笑着,我也觉得宽慰多了。那次经过岳陵城遇到秦楮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种心如火烧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依然让我时时战栗,但我从来未曾想到展颢予竟会把他杀死,虽然这在我意料之外,但又觉得也许这正是因果报应的结果罢!想到我们一家因秦楮而历经的种种波折与坎坷,到如今终是烟消云散,一切成空,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将久压心头的一股怨气也一并呼出,顿时觉得一身轻松,现在我终于可以毫无遗憾地在若阳过新生活了。跪了半晌,又想到展颢予,想到他今日那样异常的表现,对我说出的那番话,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真的早就寄心于我,所以才会为我做那么多?我不禁又摇头叹了口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我如何能承载得起这么多感情的重负?一想到展曜之见到我和展颢予时的表情,我更加不敢想像他当时作何感想。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