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我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道:“国家与国家间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输谁赢,若要追溯到上古之初,郦朔、若阳与德桑本就是一国,又何来的领土之争?”“你说得对。是没有谁对谁错,如今我做这一切也就是为了争个输赢,将我国的失地收回而已。”他淡淡地应道。
我有些不解,抬眼望向他,问道:“为什么是你来做这些?而不是你的父皇?”
他冷笑一声,道:“父皇亲历了当年德桑惨败一局,至今后怕不已,如今他年岁又高,胆子就更小了,他虽然也恨,却不愿再做什么,所以这些事就由我来做了。而我以太子的身份来做这些,还不容易受到怀疑,行事更加方便,反正那皇位迟早也是我的,等我把这些大计实现了再当皇帝岂不是更好?”
我又问道:“那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进行这些计划的?”
他微眯了下眼,看着我,道:“自从我们国家战败的那一天开始。从那时起,我们南容氏族就卧薪尝胆,磨砺剑锋。我们首先建立了一套密探制度,虽然各个国家都有此制度,但我们的密探是比别国更胜一筹的,因为他们皆是从小就开始为了专门的目的而接受训练的。比如韩羽熹,她就是在乌孙国接受的培训,她不但会乌孙、大宛和寰瀛语,也练就了不错的功夫,还擅长御蛇、制毒与临摹笔迹,尤其擅长媚惑男子,所以我就安排她去勾引展曜之。再比如,汪公公是专门负责收集皇宫内的情报消息,为了安排他入宫,早在他十岁时就给他净了身,然后一直培训他,直到他进入若阳皇宫,他一直做得都很好,不但提供了许多重要消息,还隐藏得很深,就连展曜之也未发觉他的身边就有一个探子,而这一次更是为我们立下了大功。那****本想趁你出宫的大好时机将羽熹未做之事做完,替羽熹解恨,不想却发现了你的大秘密,所以就立即用飞鸽传书报知于我,然后我就让他把你请到这儿来了。”
他将身子稍微前倾靠近我一些,眼睛紧盯着我,似乎在探究什么。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唇角微勾,用手抚了抚下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女子如何能次次破坏我的计划?曾经还让我一度沮丧?”
我淡然一笑,说:“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做的太过,天理不容而已。”
他一哼,眼神霎时阴冷,道:“什么叫天理?如果有天理,当初德桑就不会被若阳出卖!”
看着他一脸的恨意,我有些语塞,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便问:“我还有些事不明白,你之前明明安排了韩羽熹入宫,希望她能当皇后,做你们的内应,为什么你后来又要行刺展皇帝呢?”
他看了看我,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我讶异道。
“对,你偷听到了我和羽熹的对话。那时,我见羽熹当上贵妃大半年了,不但没有任何要当皇后的迹象,更未得到什么有用消息,而且展曜之去找她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眼见若阳不但与西域国家的关系日渐修好,还同郦朔结了盟,国力不断恢复,我心里十分着急,如此下去,我们的机会就越发渺茫。就在那晚,我潜入万辉城去找羽熹时,就被你撞见。我本想杀你,却又未杀成。我很担心羽熹的身份会被暴露,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在等待三天之后,不见展曜之有任何动静,而你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又是个谜,羽熹只打听到你是个新封的译令官,之后再不见踪影。
我们知道越是看起来平静无波,越潜藏着危机。为了弄清展曜之的想法,同时尽可能排除被怀疑的可能,羽熹便想到将自己暗中养的蛇放到床上,引展曜之来关注她,也好探听一些情况。但展曜之口风很紧,他并未透露他的任何想法。后来羽熹就想到既然展曜之已知道假山后的刺客会武功,并且熟悉皇宫,干脆嫁祸给莫夫人,因为众人皆知她会武功又是后宫之人。而我则想到干脆将计就计,制造一起通谍事件,并将矛头指向乌孙国,乌孙国又是西域国家中最大的国家,之前与若阳的关系还很不错,如与若阳发生冲突,必定会是一场好戏。”
“所以你们就害死了无辜的莫夫人?”我问道。
“开始并未打算这样做,那是后来形势发展所致。我首先是从乌孙国公使馆中盗出一些公函,里面有乌孙国国王及各主要大臣的笔迹,并让羽熹临摹这些笔迹。羽熹则让莫夫人写了些诗句,用作临摹。后来,过了几日,在羽熹将一堆伪造密函写好后,也就是赏春节的当晚,我准备带着密函和夜行衣前往乌孙国公使馆时,却在街上发现了展曜之和你。当时,因我怀中揣有羽熹配制的金粉虺毒,我心生一计,如果行刺成功,之后那我就不用再费那么多功夫了,即便不成功,我更可顺利地将矛头指向乌孙国,让若阳与乌孙关系恶化。
所以我直接在小巷中换上夜行衣,再将剑抹上毒,便去刺杀展曜之,不想我在伤他之余也被他击中,但在当时我必须要尽速将计划布置妥当才行,所以我忍着伤痛先回到客栈让我的随从立即将通谍密函送至公使馆,我再进入万辉城告诉羽熹此事,我们便拟定了一个计策,让她立即将疑点转移到莫夫人身上并且探听展曜之受伤的情况。她便连夜按乌孙公使的笔迹再写密函。
后来第二晚她在将数封写好的有乌孙公使笔迹的信函和蛇房放入莫夫人寝房中时,不料却被会功夫的莫夫人发现,在打斗中信函被撕烂,羽熹的真容也识破,不过因羽熹的功夫略胜一筹,最后她就直接勒死了莫夫人,让她作成畏罪自杀状。而我在安排好计策潜出皇宫后,却在回客栈时发现侍卫正在严密盘查,而此时我的肩伤愈发疼痛,为了避免被怀疑,我只好另觅藏身之所,后来就到了你住的地方。”
说到此,他停了下来,眼神阴冷又深邃地盯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那晚我对他做的事,心里正恼怒着呢。我不由得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就听他说:“你的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对我那样做?!”
我咬咬唇,一鼓气,抬起眼帘又回视着他说:“反正你当时也没打算让我活命,既如此,我何不搏一下?!”
他眼睛一眨,唇角竟泛起一丝笑意,他将双臂在胸前一抱,道:“不错,你这样的性格我很欣赏。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已经见过几次面了。”
我轻哼一声道:“是你见过我几次,我却从未见过你的真容,直到现在。”
我接着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会换了另外一个黑衣人做你的替死鬼呢?”
他眼光一闪,看向别处,似在回忆什么,缓缓开口道:“这是我那夜安排好的计策。要将矛头直接引到乌孙国上,就必须要有人引路。你跑了以后,我本想去追,但又不想节外生枝,便躲过侍卫巡查,潜回了客栈。在确定密函已经放入公使馆后,我便要求我的随从扮成我,在击伤他左肩后,就让他带着沾有金粉虺毒的剑跑出客栈引开侍卫,并且将侍卫引至乌孙公使馆,杀掉公使,最后再自尽,这样我不但脱险,这一大计也顺利完成了。”
我不禁冷哼道:“你可真够狠的,让你的手下做替死鬼!”他也冷哼道:“他们都是我培养出来孝忠于我的,为我死理所应当!”
我想着他所说的整个经过,最后不免嘲讽地一笑。
他眼睛一眯,肃声道:“你笑什么?”我看向他说:“你自以为这样做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可是你做得太多太明显反而让人觉得可疑,所以就算你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从各方面看去几乎没有漏洞,但到最后也没看到你所说的好戏!反而还让乌孙与若阳的关系更加紧密!”
他有些恼怒,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眼神一淡,还是平静下来,看着我说:“的确,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想到,可能是我太急于求成的缘故。不过,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展曜之中了毒,竟然第二天就没事了。羽熹告诉我她第二天去看展曜之时,发现展曜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根本看不出中了剧毒还受了剑伤的样子。”
我想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我帮展大哥化险为夷的情形,不由得一笑,就听他冷声道:“你又在得意什么?难道是你解的毒?”我便说:“是我解的毒,那又如何?”他有些诧异,眼睛一眯,道:“金粉虺毒根本无药可解!”我看着他说:“的确如此,但也许是你的行为让上天不容,所以最后还是让我将此毒化解了。”
他静静地冷视着我,不再言语,眼神中透着说不清的东西。我被他盯得心跳一顿,忍不住问道:“你又在看什么?”他寻味地一笑,道:“你到底是谁?”我一愣,不明他所言。就见他倾过身子,靠近我,紧盯着我的脸阴阴地说道:“为何你总能一次次地破坏我的计划?从一开始你偷听到我和羽熹的对话,到刺杀事件无果而终,再到破坏羽熹的立后大计,你怎么就能让我南容暮桓如此骄傲的德桑国太子一次又一次地饱尝挫败感?!”
我知道他现在对我一定是恨之如骨了,背脊阵阵发寒,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身子,想离他远点。却见他嘴角一勾,带出一种邪魅之态,道:“害怕了?放心,你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我还不会杀你,等时候到了,再杀你也不迟。”
他又直起身子,将双臂一抱,道:“何况你这回可是帮了我大忙,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好戏呢!在得知汪公公的消息后,我便安排人在去年腊月廿三日给赫连翼佑发了封密函,告诉他你就是曜皇后的事,我想他随后定是派人查证了一番,就于正月廿五关闭了与若阳的边境,全心备战,现在他已经在出征的路上了,一场恶斗指日可待了!”
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痛如刀绞,一想到两个盟国竟然会因为我而发生大战,再想想翼佑得知真相后无比震怒的心情和展大哥遍寻不到我的心急如焚之感,我就难以呼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哪?
就听他说:“何必苦着脸呢?你现在应该很高兴才是,两国之君为你而战,你更可以挑选出强者啊!而且,我听说正因当初赫连翼佑把你打入了冷宫,才让展曜之得了机会将你掳走,如果这回我把若阳灭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回郦朔做你的文贵妃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我不禁怒视向他,道:“你不必在那里假惺惺,你的心机我还不明白吗?你说是与若阳有仇,要替南容家雪耻,其实根本目的不就是希望趁此机会将若阳与郦朔一并搞垮,你好得渔翁之利吗?你现在让我活着,不也就是为了必要之时将我用做政治筹码,好以此要胁他们吗?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
“你要怎么做呢?自尽吗?”他嘲讽地应道,“就算你自尽了,如有必要时,我还是可以告诉他们你在我手里,他们为了救你,同样也会答应我的要求的,如若不信,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呢?”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
却见他一下站起来,将手一背,冷冷地俯视着我,道:“你现在的生死是由本王来定的,所以我劝你别做多想,乖乖地在这看好戏吧。”
“来人!”他对门外喊了声。两个丫鬟应声而至。他便对丫鬟命令道:“把她带下去,给她换上丫鬟服,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本王的服侍丫鬟。”他看着我眯了下眼,又补上一句:“她叫奴儿。”
我一听,站起来就要反驳他,却被两个丫鬟连拖带架地带出了房间。
在被强制性地换上一身蓝白相间的丫鬟服后,那两个丫鬟就丢给我一个扫帚,让我打扫太子殿外的庭院。到此时,我才把我所在的地方看清楚。一座雪白色大理石镶金边穹顶尖角的高大宫殿矗立在我身后,殿门上高悬着一个红边蓝底的金字匾额,上书“摩迦宫”三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犹为亮眼。一圈朱红底绘彩纹的高墙将宫殿围住,形成一座大院。院中种了些高大的不知名的绿树与各种花草。院门口把守着四名身着浅灰色衣裤,手持长戟的侍卫。透过院门,可以看到外面远处高墙绿树中间或闪现出几座同种样式的宫殿,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原来这就是德桑的皇宫,充满了异国风情。看看周围的一切,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芳草萋萋,繁花似锦,与北方若阳的萧瑟寒冬形成截然对比。面对着这样生机盎然的美景,我的心中却是一片阴霾,遥望着天空飞过的鸟儿,多希望自己能像它们那样飞到郦朔与若阳的边境,告诉翼佑和展大哥不要开战哪!
我拿着扫帚,一点点地扫着地面,不断回想着韩羽熹和南容暮桓讲的话,郦朔与若阳就要开战了!而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心痛如绞,无法呼吸。我拄着扫帚,走到一棵大树后,跪到地上,捂着胸口,尽力地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觉得更痛更闷,我难以自抑地颤抖着身子,无声地抽泣起来,泪水不住地落到地上,滴落下我的痛苦,愧疚与无奈,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呀?我竟然成了害两国交战的千古罪人哪!爹爹,娘亲,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我到底又该怎么办哪?!我好恨我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从浣衣房后院中跳出,如果当初我投湖自尽成功,如果当初我直接死在冷宫里,如果我当初我没有遇见展大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做?如果这是我的错,就让我一人承担就好了,为什么要连累到别人?为什么要连累到两个国家呀?我使劲地摇着头,捶击着自己的胸口,恨不能让自己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