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芳迟疑地站了起来，“你饿了，饿了……”她轻声念叨着，在房间里来回慢慢地走着，在周围开始翻来找去，像是在给曾羽诗找吃的。可是她的翻找就像是没有目的，这里找一下，那里掀一下，还真的被她找出了些什么，她双手捧着，送到了曾羽诗的面前。
曾羽诗没有接，她看了谢长芳好一会儿，轻轻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曾羽诗拿起来谢长芳手里的食物——那真是食物，是些外卖的糕点，曾羽诗一块块地拿起来，要谢长芳吃。
曾羽诗的心里非常难过，她看着谢长芳在这个没有点灯，变得很暗的大房间里，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转来转去，像是没有了神智一样，在给她找吃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变得很酸。她猛然间想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呆坐了这么长时间了。
那不是她被谢长芳吓呆了，也不是因为这里有她的回忆，她难得回来实地呆一会儿。而是因为，她解恨。她一直在恨着谢长芳高高在上，不讲情理，总是笑话她是个农村的土丫头，一个妄想攀高枝，不要脸的坏女人……而她，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报复谢长芳，只要谢长芳是胡家的儿媳，她就没有办法报复。
可现在谢长芳竟然变得这样狼狈，她看着谢长芳疯疯傻傻的样子是多么的高兴啊，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多看一会儿，所以才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曾羽诗为自己脸红，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的。
“你想知道什么？”陈冰洁终于平静下来了，她回避了葛存华的目光，但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跟我说说，当时的事。”这是葛存华最想知道的，李长治当时落水的所有经过。
陈冰洁皱紧了眉，她凝神思索，可是无论怎样努力，最后脸上还是一片茫然。面对葛存华期待的目光，她摇头。“对不起，我想不起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能想起的，都告诉当时的那些外国警察了。那些记录你也都看过了吧？除了那些外，我再也想不起别的。”她痛苦不堪，突然拔高了声音，像尖叫一样地问他，“你信不信，这些天我想了无数次，可我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长治是怎么掉进海里的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葛存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神色不变地向陈冰洁点头，示意他相信。事实上他也真的相信，陈冰洁并不知道什么。理由很简单，首先他真的看到过国际警方传送过来的当时的问讯记录，陈冰洁的陈诉有当时在场的划小船的水手们的认可，应该可信；再则，事情突然发生，在李长治的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突然落水，为什么他在水里立即下沉，几乎没有挣扎，这都与常识完全违背。如果陈冰洁知道真相，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她害死的他。只能如此解释。
“陈冰洁，”葛存华等陈冰洁情绪平稳了些后，再次发问。“跟我说说，你和李长治是怎么认识的？”
谢长芳安静下来了，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曾羽诗递给她的东西，神色渐渐地和缓了下来。曾羽诗发现，谢长芳一直僵硬扭曲的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放松舒展。她想了想，决定和谢长芳说说话。
“你，你有多少天没到外面去了？”曾羽诗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谢长芳茫然地望着她，像是没听清。曾羽诗重复了一遍，谢长芳有了反应，她摇头。曾羽诗心里有些紧，这是说她不记得有多少天一直在屋子里？还是说她干脆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曾羽诗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嫂子，”曾羽诗不自觉地这样叫她，话出了口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要是谢长芳从这声嫂子里把她认出来，进而一下子恢复正常把她赶出去，那该有多好。但是事与愿违，谢长芳似乎没受刺激。
曾羽诗只好继续说，“嫂子，雨轩呢？你的女儿，她在哪儿？”
谢长芳有些反应了，她侧过了头。“雨轩……我的女儿……”
“对，她好吗？你今天见过她了吗？”
谢长芳若有所思，咬了一半的糕点挂在嘴边。
“她就在隔壁不远，我去叫她好吗？”
谢长芳的眼睛渐渐的像是活动了起来，她明显地想起了什么。
“还有你丈夫，胡善方，他去哪儿了？”曾羽诗趁热打铁，继续又问。问到这些，曾羽诗心里不禁暗骂，这些都是谢长芳生活里最亲近的家人，真见鬼，如果谢长芳这个样子真是好久了，这些人怎么一个都不见，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据她的了解，胡家人可不是这样的。还是另有别的事情，她不了解？
“我丈夫……”谢长芳喃喃自语，丈夫这个词语重复了好多遍，突然她叹息了一声，让曾羽诗大吃一惊。这声叹息里饱含了年近中年的妇女的复杂心事，好像一下子谢长芳的神智回来了，她有了感情。
曾羽诗不再说话了，她悄悄地往回躲开了些。她看见谢长芳把吃了一半的糕点慢慢从嘴边拿开，放在了一边，在床边垂下了头，用双手沉重地托着，一头好久没有洗过的长发顺着两肩披散下来，这个女人不紧张了，她变得疲劳、颓废。
“他怎么了？”好一会儿，曾羽诗试探着问。
“他……好久没回来了。”声音从成绺成片的长发后面传出来，低沉，可再不性感。“他忙，出差了。”
“好久了吗？”曾羽诗随口一样的又问。
那头长发在动，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又是好一会儿，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外面的天这时已经黑透了，往远处看，能看到好多高层楼房都亮了起来，隐隐的繁华地段夜晚该有的声浪也传来了。屋子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曾羽诗突然间失去了发问的兴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嫂子，你自己保重，我得走了。”她说着走向门口。是的，谢长芳的状况不太好，让她很有些感慨，甚至可怜她，但是她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她该回去了。谢长芳自己的梦让她自己去圆吧。可就在她刚刚走到门边，伸手去开门时，背后猛地传来了急迫的脚步声，太急迫了，她和谢长芳本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感觉就在她想回头却没来得及的时候，谢长芳已经扑到了她的身后。
谢长芳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曾羽诗，把曾羽诗瘦削的身子整个地包在自己的怀里。她又变得语无伦次，不停地说着什么，慌乱中曾羽诗什么也没有听清。她感觉谢长芳抱得是那么的紧，都让她喘不上气来了。最后她放弃了挣扎，果然，她停下来了，很快谢长芳也安稳了一些。
这时，她才听清谢长芳在说些什么，她只不过是翻来覆去地恳求。“……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吧……我怕，求求你……”她重复了无数遍，后来她不像是在紧紧地抱着曾羽诗了，而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可是又不放开，她是整个人伏在了曾羽诗的肩膀上，挂在了曾羽诗的身上，不停地抖，不停地恳求。
“李长治……”陈冰洁轻声地念着沉睡在遥远冰海之底的男孩儿的名字，凄楚的表情里慢慢浮现了甜蜜的意味。“李长治爱我，”她像下结论一样地直视着葛存华说。“我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他是个大学生，虽然我没问过，但看得出来他学习功课肯定非常好，可我，”她苦笑了，“我念完高中就缀学了，开始打工，没有文凭，没有本钱，也没有能耐……”她向四周环顾，此时的她和墙上壁间的贵妇、明星完全是两个人。她说，“我只能在商场里卖货，是个售货员。你信吗？”
她看着葛存华，葛存华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心里泛上来很烦的感觉。他并不觉得售货员怎么了，很低贱吗？她说得像是不堪回首似的，难道她是个落难的公主？还是她心里把自己当做了落难的公主？突然间葛存华心里一动，他的目光越过了对面的陈冰洁，向上，看到了她的一幅巨型的明星照。
墙上的女孩儿高高在上，明艳照人，耀眼生辉，真的是不同凡俗。
也许是真的，他心里暗自警惕，她或许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了特殊的人物，她自恋甚至自大。
“我记得，那天我在一家超市的服装档口卖衣服。”陈冰洁没留意他，自顾自地说。“很冷清，半天也没一个人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排排的衣服里，躲着老板，往隔街皮草行的临街橱窗看……那件貂皮大衣，”她的脸上突然泛上了一层光辉，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从心底里流露出了喜悦。她说，“多美啊，深蓝色的毛皮，蓝得像纯黑色一样闪着光，在毛皮的尖端，还有一层像雪花一样洁白晶莹的毫毛，简直就像镀了一层白金。天哪，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那扇橱窗下面看。而我，只能在自己的档口里，穿着超市服务员的工作服，隔着街，远远地看……”
葛存华看着她痴痴地说着，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说起貂皮大衣来，正想打断她，却见她站了起来，示意他跟她来。
陈冰洁带着他离开了客厅，穿过走廊，掀开好几重五彩晶莹的垂地珠帘，来到了一个很小，很暗，很私密的小房间里。陈冰洁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一盏幽幽暗暗的仿古宫灯亮了起来，让四周别有气氛。这时她打开了一扇橱柜的门，一下子葛存华呆住了。他眼前出现了一件蓝得像黑色的貂皮大衣，那件大衣静静地挂在橱柜里，长及脚踝，在灯光下闪着像绸缎一样柔和华贵的光，像有生命一样地闪着油亮的光，那上面根根的貂毛顶端都有一层闪着雪亮光辉的毫毛，显得极其珍异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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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冰洁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貂皮，“这件貂皮大衣所用的貂皮，不是我们中国出产的。最好的貂皮都出在俄罗斯，在贝加尔湖近北极圈附近，只有那里的顶级貂皮，才有这层雪亮的毫毛。这之前，我只知道它美，只看到了它的标价，知道那是我一辈子都别想拥有的东西。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她转头问葛存华。
葛存华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陈冰洁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让葛存华的呼吸瞬间停顿。“40万，美元。”天哪，葛存华在心里叫了一声，******，那是近400万人民币！他计算过，就算他每个月开3000块钱的工资，赚30年，再加上20年的养老金，那才有多少钱？还没到200万。这也就是说，他眼前的这件由特殊珍贵的耗子皮拼成的大衣，竟然是他两辈子才能赚到的钱？！
狗娘养的，葛存华简直要破口大骂，这世界还公平吗？他难道还不如耗子值钱？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永远都忘不了，李长治拉着我的手，走进那家皮草行，对店员说要试穿这件大衣时的情景，”陈冰洁又沉浸到回忆里，“那个店员把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说那件衣服谢绝试穿。瞧她那付嘴脸，好像那件大衣是她的。那时候店里所有的店员还有顾客都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些身上已经穿着貂皮衣服的女人。她们一定是以为我爱美爱疯了，连这样的衣服也敢做梦穿上身……哼，”陈冰洁冷笑了，“也不看看她们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当时我全身都麻了，只想着马上逃出去，可是李长治却拉着我，直接把他们的经理叫了过来，说他把这件大衣买下来了！”
陈冰洁神彩飞扬，情不自禁地把这件貂皮大衣拖了起来，抱在自己的胸前，蓝得发黑的貂皮把她雪白的脸庞映衬得格外娇柔。葛存华承认，这件华贵富丽但色彩又极其深沉神秘的貂皮大衣真是非常的配她。他完全可以想象她当时穿上了这件貂皮大衣时，给全场的人是怎样的惊艳震撼。尤其是那些羡慕嫉妒的女人们。
陈冰洁慢慢地放下了貂皮大衣，把橱柜关上了。她长出了口气，“这样的东西，并不他给我最珍贵的。”
在胡家，曾羽诗睡意上涌，她还残存的一点意识，在庆幸着自己终于要睡着了。她绝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竟然会睡在这里，而且是和谢长芳同床。
突然间她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来了一条短信。她勉强打开来看，内容只有一句话。“马上走，马上离开！！”
曾羽诗猛地睁大了眼睛，两个极其醒目的惊叹号，看得她心惊肉跳，好多的睡意都不翼而飞了。这是谁？在警告她吗？要她马上离开？对方知道她正在哪儿吗？
她查看来电号码，想知道是谁发的这条短信，却发现号码非常奇怪，数字的排列根本就不是手机号码应有的次序，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些英文字母。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用什么办法发给她的短信？她惊愕，但转而就松了一口气，甚至把手机关了机。很明显，这是条讨厌的骚扰短信，真是烦人，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人半夜恶作剧。
她平缓了呼吸和情绪，准备再次入睡。片刻之后，就在她睡着之前，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叫金长宇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骑着轮滑在早晨的太阳下快速骑行的样子，还有他悬停在滚滚车流里的样子，他打篮球的样子，都在她变得朦胧的脑海里频繁闪动。
这个男孩儿啊，真是让她忘不了。因为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而现在，这个男孩儿会在哪儿？也在胡家吗？离她很近？正在干什么？
茹流的夜更深了，没人知道，在茹流市的另一个角落里，突然也有一只手机振动了起来，它也来了条短信。屏幕亮了，幽暗的蓝光在一片漆黑中显出了些周围的轮廓，是间很大的房子，可是空寂无人。直到它振动结束了很久，才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短信里只有三个字。
开始了。
看短信的人一遍遍地仔细阅读这三个字，好久之后，他慢慢地回复。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