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香蕉林,齐放与任婷婷顺着黄泥巴小路和石阶走到了海滩边。
这地方叫做“礁石滩公园”。一个穿灰蓝布衣的渔家老头儿搬了小板凳守在门口收叁元1人的门票。但这里说是“公园”,事实上除了不足五百米的海岸线再无其他风景。
沙滩一头连着山壁、灯塔,另一头是大片的黑礁石。住在此处的渔户自己出钱修起鹅卵石小路和通往沙滩的石阶。有小坝子供人烧烤、也有临海的房价给游人居住,只可惜经营惨淡。其实要说到海,滨海有全国最长的黄金海岸线,三A级国家旅游景点。相比之下,这小小的“礁石公园”,意义大约等同于居民楼下的街心花园,也只有镇上的人偶尔会来此处溜达。
给了六元钱门票,俩人顺着石阶下到沙滩。这里的沙子很细,因为几乎没有游人,沙滩很干净,看不到花生壳、塑料袋或者烟头。徐徐海风带着冬末春初的湿凉,海浪一****一波,争先恐后地涌向沙滩、撞击礁石,激起朵朵浪花。
当初毛一峰绑架任婷婷的那栋红砖房,就在那片黑礁石滩上面。从海滩上都看得见。当时毛一峰跟她就在那边的窗口站着看这片海滩、大海、以及远处的货轮,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任婷婷向前跑了两步,仗着穿了靴子,大胆地去踩涌上沙滩的海水。踩了几脚,她扭头,见齐放眯眼眺望着远处礁石滩上耸立的四层红砖房,也不知在想什么。
“喂,瞧什么?”她手里握着冲沙滩上抠出的小贝壳,“那边是我的噩梦。现在偶尔想起,都还会忍不住抖几下呢。”
听她这么一说,齐放收回目光,转而望着她,笑道:
“还怕什么?毛一峰这一进去,肯定是出不来了的。”
任婷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有X眼中有X”,但那一瞬间,她真觉得齐放看她那种目光里带着一股子宠溺的味道。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倘若此处无人,她必然要在沙滩上打几个滚然后捶地嗷嗷叫。
她极力让自己淡定一点,问道:
“毛一峰的判决已经下来了?这么快?”
齐放眯眼看看远处,轻轻吐了口气,摇头。
“没判。牵涉政府高官涉黑,估计最快也要明年五月,加上军火走私那宗案子背后的文章还没彻底查清……不过我听现在已经递交检察院的相关材料足够毛一峰吃几回子弹了,他这死刑是肯定是跑不掉的。”
齐放说罢,抬眸看任婷婷。让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任婷婷眉头微蹙,那神色看上去并未因为听说了毛一峰保准要判死心而心情大快,相反,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悲悯的味道,似乎还觉得毛一峰很可怜。齐放见状,挑眉,戏谑一笑道:
“怎么?看你那小样,难不成他死你还打算哭一顿?”
任婷婷白了齐放一眼,想起被绑在船舱里那一晚,毛一峰喋喋不休,接着又想起去看守所探视毛一峰时的情形……
“其实我觉得,他也不是个坏人,只是……”
“只是?只是这个社会对他不公?”
齐放闻言讥讽地笑了笑:
“是,毛一峰也不是十恶不赦,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沾毒。至于强 奸、杀人、抢劫、走 私、勒索、恐吓……还有什么是他没做过的?甚至走在大街上别人多看了他两眼就能把人抓起来毒打一顿……他可能会跟你说,那是因为他年轻时火气大,人到中年就逐渐和善起来了,也开始做点正当买卖,比如说用恐吓来的钱开个钢材公司,再找人威吓那些包工头、小老板,必须光顾他的生意。偶尔也骗骗来滨海找工作的外地大学生,长得不错的硬介绍给有钱的老板、大腕当情人……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鸟?就连他的合法妻子都是被他强 暴后才将就着嫁给他的。亏你还说他好,你就不知道当初听说毛一峰挟持你我们多担心,担心的不单单是生死……”
刚才还甜甜蜜蜜,忽然间神色俱厉,倒让任婷婷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然而,从齐放这番话里,她也探知了不少从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像她这样在河蟹中长大的人总是会以自己的认知把所有事都想得很简单。因为毛一峰没有切实伤害到她,她觉得毛一峰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却从未想过,他在沙井称王称霸,曾毁掉过多少人的幸福、逼得人走投无路、有冤难诉。
瞥见她错愕的表情,齐放微怔,忽然笑了笑,一把搂过她的肩道:
“算了,过了的事……说这些也没意思。呵,妞啊,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见他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任婷婷白眼,暗叹他们领导不挑别人扮流氓单挑上他其实也不是没道理的。
“为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他抿嘴笑了笑,
“其实……我到滨海一年半,酒吧、台球室、夜总会、洗头屋、桑拿房是去过不少,但要说正正经经玩的地方,我也就来过这,一想,也最先想到的是这里。”
任婷婷原本以为他带她来着,是有什么能从理性上升到感性的根本原因,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她心中暗暗流泪,心想,你不知该上哪,也不兴问问我。想起以前跟朋友去游乐园、去唱K、去吃蛋糕、去看电影……别人那都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就她一灯泡,忒亮。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日后找一帅哥拉出去扬眉吐气。肤浅?好吧,她承认自己是个凡人,凡人的愿望大多如此低俗。
齐放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任婷婷眼中一闪而过的怨念,扭头指了指刚才他们下来的石阶。
“上次来的时候,跟着毛一峰、猫老四,我们在楼梯上面吃烧烤。正好,那天晚上有一对小情侣在沙滩边谈恋爱。那男得长得不好看,女的很标致。毛一峰看了就说,一朵鲜花插牛粪,叫我跟阿长把那男人拖到一边打了一顿,然后拉着女孩子陪我们喝酒,还差点硬把人拉上车……”
他说着,噗地笑了一声,仰头吐了口气。
“全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其实这地方挺不错的,是吧?清静,又有海。你们那些什么爱情小说里,不就爱写这样的些地方么?那时候我就想,等这些都结束了,再来一次,把媳妇给带上……”
齐放说完,扭头朝她笑了笑。原本他说前面的时候,她听着还颇为心酸。想想也是,好端端一个人,被逼着装成个烂流氓……可听到他最后一句,任婷婷脸上像被浇了辣椒汁,简直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说出这话来。还“那时候我就想”,想个屁!
“谁是你媳妇?啊?”
齐放呵呵笑,手臂一收,道:“这不就是么?”
“我可没说!”
“反悔了?喂,你刚才自己说的。”齐放客观地指出事实,还乐呵呵反问了一句:“不是笑得鼻涕都喷出来了?”
一听这,任婷婷顿觉得颜面无存,直嚷着,混蛋,给我放!齐放大笑,你看,又来了,还说不是媳妇,叫得这么亲……
任婷婷恼羞成怒,奋力挣扎,可他那胳膊倒像是铁铸的,她挣不过,索性埋头就咬。其实咬得不重,真的。但混蛋大叫:
“哎哟,狗咬我!”
她激愤之下,情不自禁地说:
“混蛋!不是你媳妇么?那你就是公狗!”
齐放反应很快,立马就接受了这一光荣称号,“行,我是公狗,你是母狗。”
经过这一番争斗,俩人跌坐在沙滩上。他环着她的肩膀不放,而她真的不是心甘情愿靠着在他胸前坐他大腿上的,绝不。
此刻,任婷婷窘迫万分,对之前那屈辱的告白更是悔恨交加。在她的理想中,告白之后,那不应该是长达数月的牵手么?或者,那梦想里的自行车、林荫小道,他骑着,她坐在后座,然后羞涩的搂住腰……
想想公狗与母狗这种……悲摧的亲密称谓,如果它们算的上的话,那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悲哀。
任婷婷徒劳地挣了挣,感觉到身后那人把下巴搁她肩膀上,更是浑身鸡皮疙瘩止不住的往上冒。
“下巴搁我肩膀上干嘛啊?你没脖子么?”
她不自在地想耸耸肩,却听他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低沉略带嘶哑,听起来懒洋洋的,但极为满足。它像狗尾巴草,挠得她心里发痒,想立刻跳起来暴打他一顿,却又浑身乏力。
过了一会儿,齐放笑着,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狗,我脖子酸。”
她无法想想,这种牛高马大的混蛋撒起娇来比她更在行,只得任由他去。
逐渐习惯了身后的温度,也习惯了搁她肩上那颗头的重量,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在那一片海风与海浪声里,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特的空间。只有他们。这种感觉很妙,好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一直坐在海边一辈子,心里也是满满的。
不知过了多久,齐放侧过脸嗅着任婷婷头发上那股子洗发精的香味。或许在很久以前,在她还守病床边喂他喝粥时。发丝落在他枕边、胸前,他就产生了想好好的闻闻这股香味的念头。越闻,就越贪念。不由地将头埋进项窝,蹭啊蹭。蹭着蹭着,就觉得那被风吹得有些冰凉、但滑滑的脸蛋蹭起来也很舒服了。
齐放的吐息扑打在她脸上,原本还安于刚才那种状态的任婷婷忽然浑身肌肉都僵硬了。脑子里一个念头一晃而过:他想干嘛!?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嗡嗡地说:
“蹭着挺舒服的呐,母狗,平时用大宝吗?”
任婷婷倒吸了一口凉风,少时,她悲愤地吼声被海风带向了广阔的海洋。
“齐放,你不要脸!”
他笑了笑,忽然凑到她唇边:
“嗯,我不要脸,我要你。”
啪!
脑子里有一根紧绷的弦在嘴唇碰触到的一瞬断开。
任婷婷黑屏了……喂喂……是谁踢到了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