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襄阳郡。
卢彦一转身,瞧见那缩回去的一眼,就晓得探子又要出现了。特故早了家酒馆,坐了下来,也无意欣赏襄阳美色了。
午时,客栈内走进一人,此人带扇,极是萧逸,风度翩翩,往卢彦身旁一坐,小店顿时添了不少雅气。
卢彦不言,自顾吃着,那书生也不急,笑看着他,仿佛以卢彦的性子,天大的事都可以压下来似的。
南宫赞此番要卢彦做的,正是天大的事。
他等卢彦吃的快完了,才悠悠地道:“襄阳王也要造反,你却助襄阳王杀了慕容秋,闻得襄阳王对这个无名剑客很是赏识呢!”
林清道:“襄阳王造反,江汉是要扶他上位了?”
南宫赞直摇头,“不然,此人无用,留着妨碍大业,此人的用处,便是造就诸侯叛乱的最佳典范。”
“既然留着无用,又有碍大事,江汉是留不得此人了。”卢彦一杯酒下肚,才道出这句。
南宫赞道:“正是,晋朝已派出名将贾严前来讨贼,贾严久经沙场,襄阳王不败,也必然元气大伤,反被其它恶狼一口吞了。”
“你要我杀了襄阳王?”
“不然。”南宫赞道,“襄阳王叛反,必是准备了好一段时间了,想也知晓,那襄阳郡里必定还有不少文臣武将,等到他夺了天下了,好省得招贤。”
卢彦不答,南宫赞又道:“此番要你除去的,便是襄阳王所有文臣武将,令襄阳王不攻自败。”
卢彦道:“十人连杀,易,散杀,难,散杀便打草惊蛇,跑了这人那人,着实不易。”
南宫赞恭敬道:“这还要有劳林剑客了。”他早知卢彦不喜好恭维,才如此称呼,把那扇子一收,往桌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一囊,“所有的变数,皆在此囊之中的,有难,不得拆,有阻,更不得拆,直到解不了了,才可解囊。”
卢彦接过,放入怀中,本想拒绝,只是昨夜里又想起那无名少女,再说襄阳王好端端的造反,也是不义之师,杀得了的。
“还有一事,天下百姓迷信,汝在杀死那几十年之时,还得制造自死,百姓便以为是那襄阳王与天无缘,与地无期,当不得天子的。”此计划真乃疏而不漏。
“晓得。”卢彦提剑就走,南宫赞还是坐着,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很是满意。
说是那襄阳王靡下有一勇将,名牛复,骁勇无比,卢彦去的,正是牛府。
走到前门,被两带剑护卫拦住,卢彦不得硬闯,只好绕到后院,跃起翻墙而入。
落地时,见院内虽不杂草横生,但装饰极为简单,青石绿草,高树瓦墙,不见侍从走过,牛将军节俭,卢彦也是瞧见了。
廊上走来一端汤丫鬟,卢彦急跃到屋顶,听那丫鬟自言道:“牛将军经此大战,必是劳累了。”
卢彦在屋上也是闻得一清二楚,那丫鬟端着鸡汤,行至牛复榻前,牛复闻了闻,骂道:“混账,区区小伤,如此奢侈。”
那丫鬟只得道:“将军,这是老管家的意思。”
牛复起了身,伸手要接过鸡汤,被烫了下,缩回手,那丫鬟只得把鸡汤放在床沿,小步退了出去。
那丫鬟一走,门前便缓缓飘下一人,只见这人棕麻衣加身,背握长剑,道不尽的洒脱,见得出的好轻功。
卢彦慢步走入,牛复道:“本将军认得你。”
卢彦道:“你还需要猜出,我是来干什么的。”
牛复冷道:“你是来行刺的。”
卢彦笑,往椅子上一座,目视厅房,“牛将军战累了,突然暴毙家中,也不是怪事。”
牛复不解,“先前见你曾在军中助战,还以为是王爷请来的好得手呢!如今……怎,是王爷嫌我老骨头一把了?”
卢彦虽不喜好说谎,但此刻也未必见得要说真话,只是不答,仍看着厅中。
牛复咳了咳,端起鸡汤,惨笑了声,“死前还有得如此美味,足矣。”
卢彦却还不拔剑,他早就看出,那鸡汤有毒。
谁想杀了牛复,是贾太后,南宫赞,还是襄阳王,不重要,并不重要。只要牛复看起来死于常死,便是成了。
牛复喝了一碗鸡汤,鸡汤见底,连骨头都不觉好几根下肚了,牛复只觉得胸口发闷,气虚游走不定。
卢彦提剑,这才离开。
就当是捡了一个便宜,再说了,牛复是汉子,跑不了的,牛复没被毒死,他还可以再来。现在他要去的,是下一个地方。
久闻襄阳王还有一谋士,名乔青,还闻,谋反的事,多半是他的主意了。
只是乔青为人低调,不与其它文臣来往,就连好友也不知其人定所,他的居住地,只有襄阳王的亲信知晓了。
卢彦只笑自己粗人一个,若能有诸葛先生那般神算之智,或许能找出乔青所在方位了。
他提剑上了街,回到那酒馆中,思量着是否拆开锦囊,不想却瞧见南宫赞还在那酒馆之中,一喜,摇头苦笑,坐了下去。
南宫赞为他倒了一杯茶,“林剑客,我都还没让你走呢!”
卢彦接过茶,吹了口气,歉笑几分,只恨年少时不读点书,现在倒要听人指示了。
一客人风风火火地走进了,瞧了瞧,卢彦以为这人南宫赞手下,但一想,南宫赞极是稳重,怎会有如此莽撞的手下。果然,这人找到了朋友,对面而坐,那嗓门也如河东狮吼,“你晓得不?那牛将军暴毙府中了。”
那人一惊,卢彦摇摇头,“你干的好事。”
南宫赞也饮了口茶,“牛复乃襄阳名将,若是不从死,必然拼死反抗,到时若让人知道那是被杀了,其余的人必然提高警惕,林大剑客就不好刺杀了。”
“这也是诸葛先生的算谋?”卢彦问。
南宫赞道:“这倒不是,先生只吩咐我来协助你杀了这些人,往后他还有算步,至于主意,多半是小人出的。”
卢彦不得不佩服,南宫赞等到胃中微涨,有些喝不下了,“你出门不到三刻便已折回,想必是遇阻了。”
此时刘志走进,到二人身前,俯身往桌上放黄纸一张,推到卢彦身前摆好,才站着一句不敢多说。
襄阳东南部有一纹溪村,村中人烟稀少,此时冬意大浓,人迹更是少得可怜,申时才露枝头,卢彦提剑就到了这里。
但见这里荒草乱出,百般稀廖,再有几分清雅,也毫不像达官的所在了。地上乱枝更是杂乱无章,举步难行,卢彦只是一跃,落在丈外,徒步走到屋前。
屋里一人听得动静,走了出来,初看怎么也有四十不惑之年,卢彦执剑,一心速决,却猛然想起诸葛先生所托,手生止在半空,不知是出剑,还是收剑。
只是这拔剑的动作,也令那人瞧见了,卢彦有口莫辩,转念一想,掷剑,那人看去,只见剑钉着一只鸟的翅膀,鸟黏在树干,扑动单翅,却是逃不得了。
卢彦再跃起,在树枝轻点,衣不着树,手却已拔下了那柄长剑,落地时,那鸟也落到了他手上,如此轻功,这般剑术,怎不令人咋舌,“方才见面,这畜生就当来下酒了。”
那人拂须一笑,“高人贵姓?”
“苍梧,卢彦。”卢彦淡淡道,语气也是不卑不亢。
那人却笑得更灿烂了,“原来是大晋第一剑士,果真不枉盛名。”
卢剑士微微垂下头,“小名还被大人惦记着,才是荣幸。”
乔青脸色一变,“你识得乔某?”
卢彦不答,乔青再道:“即是如此,必是有不小的事了。”
“此事确实不小。”卢彦当然不能告知自己是来取他性命的,倒不是怕他逃了,就是他稍有反抗,运筹都会露出破绽,只得走出几步,好暗示乔青该尽地主之谊了。
乔青悟得,歉笑几分,“剑士里边请。”
卢彦进了去,只管把鸟往凳上一方,那乔青便拿去后方除毛了,只是此事棘手,乔青身子还硬朗得很,又免了军士的战苦,怎会暴毙?说他劳累过度,见他眼不瞎耳不聋,也绝非到了那龄轮的时候,如何是好。
待到小酒小菜都好了,两人才一同坐下,也不先言,那是失礼,只是先饮几杯下肚,稍有醉意,才打开话匣子。
卢彦心中有愧,既是愧人,也是愧天,杯酒过后,“大人这一生,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乔青笑笑,“当今叛乱四起,乔某最想看到的,自然是四海归一,四方太平了。”
卢彦听罢饮了一口,心里暗道“汝此生恐难看到了。”
两人一是剑士,一是官臣,心语自少,只得杯酒言欢,把那杀人的,理政的,都丢掉西天地狱去了。
又想,酒后失足,常事也,若把他引到乱枝之中,被蛮枝刺死,也是常理,只是再想,枉为剑士,真当卑鄙。
可一个浪子,一个剑士,哪是喜好踌躇的,这一生死在他剑下的冤魂也是不少了,多乔青一个,自然不多。
卢彦还想,若是能与那当日少女在此乡间日日做伴,该是多好。
酒过三旬,自桌突一剑刺出,卢彦把手一松,被子瞬时崩碎,乔青一定眼,发现刺空,一脚将桌子抡起,卢彦眼前一暗,若如此持续,乱剑刺来,也难以闪躲,当下运足内力,往桌底一拍,桌子炸开,一把剑横空刺来,所幸刺偏了。
酒菜餐具洒落一地,卢彦半空摸得筷子一支,只手弹出,筷子打在乔青手上,乔青松了剑,卢彦接住第二把筷子,正要弹出射喉直截取命,忽而想得那诸葛先生所托,顿顿,却被那乔青趁机拾回了剑。
乔青冷道:“你当老朽不懂武艺了?”
卢彦不得出手,只得闪躲,那乔青剑剑刺来,幸卢彦身捷,避得数剑,乔青又是一剑刺空,卢彦只往指头在窗台一按,人便跃出一丈。
那乔青哪有这般轻功,只得翻身跃出,再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