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归还

庄园的屋顶上，喝空的酒瓶子，已经占满了两人之间的瓦片，即便是久经烈酒考验的索拉尔，在一瓶一瓶的灌下葡萄酒以后，神色间也带上了朦胧的醉意，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劳，在酒精的刺激下，一阵阵的直冲脑袋，要不是仍然被乔克话语中的史诗所吸引，他早就想抛下一切顾虑，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在第三纪元的终末啊，最后一条纯血的古龙——在北欧神话里，好像被称为尼格霍格，掀翻了世界之树，将它连根拔起。但世界树的根系，可是贯穿了这颗星球的表层，古龙的行为，让大地坍塌出了一个直通混沌的深渊，喷涌而出的混沌，把不管是神啊还是恶魔啊，哪怕是稀少的二代种，盖亚的代行者，也都统统淹没侵蚀了。

“那是一个辉煌时代的末路，混沌的重新现世，激活了火种的防御机制，太阳上降下了滔天的火雨，将突破了封印的混沌，连同这个纪元的文明彻底埋葬。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生命才缓过劲来，在残破的大地上，又一次的开始了文明的构建。”

乔克完全没有被酒精所影响，他脸上带着少见的狂热色彩，激昂的向索拉尔阐述着上古的史诗，说道兴奋之处，还会跟索拉尔碰上一杯，然后一口气把整瓶酒全灌下去。

“也就是说，你跟我讲了整整三个纪元的故事……嗝……现在终于要到人类出场的时候了？”

随意的和乔克碰了碰酒瓶，看着他又一口闷了下去，索拉尔眼角抽搐的，微微抿了一口。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神神秘秘，一贯以来都在搞着信息不对等的家伙，居然在谈论上古辛密的时候，会这么狂热，简直像是传教中信徒一样，将他所了解的“真实”，一股脑的全填到了索拉尔的脑子里。

虽然在索拉尔看来，这些所谓的“真实”，完完全全是前人编纂的神话传说，但在乔克信誓旦旦的灌输下，他，至少知道了，自己心中所燃烧的火焰，是来自天空中那个伟大的星体——太阳。

然而这些仍然是不疼不痒的信息，就算这个来源是准确的，对他来说，真正有用的是火种的性质，它所代表的意义，对自己的影响，这些在乔克的长篇大论中，完全没有提及。看来不管乔克是否坦诚，他说废话的功力都完全不受影响。

“准确来说，具有完整的‘人’的定义的生命，在第三纪元末期就已经出现了，但在万灵齐舞的第三纪元，人类仅仅是生命最底层的表现形式而已，他们真正成为大地的主宰，是从第四纪元开始的。”

“这些我都理解了、理解了！所以说，我想了解关于火种的信息，你就不能挑出来单独说下吗？”

“咱这不是正在说着么，火种可是和混沌、世界一起贯穿了这一方天地的历史进程的，我不从头讲，你怎么能深刻的理解，用心的体会——刚才说到第四纪元开始了，人类走上了历史的舞台，那么很显然的，作为大地的主宰，人类少不了和火种、混沌、世界打交道，人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谱写自己文明的序曲……”

乔克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索拉尔在一个个陌生名词的轰炸下，被疲惫和酒精侵蚀的大脑，已经进入了空耳不闻的状态，任由带着巨大信息量的词汇，从自己的左耳钻进去，再从右而钻出来。

他只能把这庞大信息中过滤出来的，看上去是真实的信息，结合曾经困扰着自己的梦境，推导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相。

“果然，那个梦里的男人，也是某个时代的火种传承者吗？他开创了新的时代，而自己又作为旧时代的余孽，把自己化作柴薪，烧得干干净净。”

而他则是火种的又一个传承者，他终于知道了，他那在远望星空时，隐隐感觉到的远大理想，那超越了种族，超越了生命的渴望终于是什么了。

他遥望的根本不是星辰，而是那在白天，太过耀眼，太过辉煌，让他还无法直视的，太阳。

暖意在心里流过，顺着血脉燃烧而上，毛孔在呼吸着，吐出了橙红的火焰。

“呐，乔克，你说太阳，代表着什么？”

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似乎会被一阵风吹走，不过言语中某个词汇所包含的意义，清晰的传达了出去。

奇异的，狂热宣讲中的乔克，在自己的嘈杂声音中，接收到了那丝低不可闻的疑问。

他收回为突出说服力，而张扬挥舞的双手，在理解了那个词汇的一瞬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愣愣的看着氤氲的火焰，勾勒出的轮廓，在黑暗的背景中，映出了不一样的面貌。

“太阳啊……你让一个生存在祂阴影下的物种，要怎么回答。”

同样低沉的回答，言语中的词汇，却融入了背景的风声中，无法传达。

“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在下是说，今晚的科普就进行到这里了，剩下的，索拉尔亲如果感兴趣，我们以后找时间再聊吧。”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成不变的笑脸，又重新挂在了乔克脸上，他用琢磨不透的语气，结束谈话。

“搞什么啊，不是才要讲到重点吗？人类建立起来之后，火种又怎么样了，你都还没说。”

“哎呀呀，难得索拉尔亲对我讲的故事这么感兴趣，但不巧哦，在这么晚的夜里，还有人来拜访，作为庄园的主人，怎么着都还是得招待一下的。”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驱除了长时间保持坐姿带来的僵硬，然后在索拉尔不解的眼神中，对着庭院中的大树，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请自来的客人，夜里风凉，与其在树上吹着寒风，不如进屋一叙，在下会奉上热茶哦。”

仿佛回应着乔克的招呼，几根较粗的枝干嘎嘎的晃动了起来，不多时，露出了少女的身形，与房顶上的两人远远的对望着。

“不用了，我只是来，送回一个人的。”

将扛在肩上的麻袋挂到了树枝上，玲操纵着枝条，将麻袋慢慢的放到了地面，靠着树干。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瞥了因为她出现而惊讶不已的索拉尔一眼，缓缓的退回了树枝间，让绿叶把她的身影一层层的覆盖。

“啊咧，德鲁伊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都是些孤僻的家伙啊。”

“德鲁伊？之前就听那个女孩说过了，但还是没法理解。”

“在下之前和你提到过吧，作为这城中混乱局势里的第三个势力，就是目前由她一人代表的橡树之藤，德鲁伊教派的组织，而正因为是德鲁伊，她才能自由自在的取得自然生命的帮助——不说这个了，你不好奇她特意送回来的是谁么？”

经乔克这一提醒，索拉尔这才急忙跃下了屋顶，跑到了树下，利落的揭开了麻袋。

“巴特尔！？”

麻袋里露出的，是他熟悉的脸孔，看到这惨白的面色，他急忙将手指置于巴特尔的鼻子下面。

“呼——还有呼吸，吓死我了。”

尽管确认了他的生存状况，索拉尔还是连忙把整个麻袋撕破了，将他的整个身体露了出来，上下细细的检查了一边。

见到了他全身的惨状，索拉尔也不禁抽了口凉气，那只被扯断的右臂先不说，单单是那道贯穿了右肩到左腹的刀伤，就足以要人命了。还好，伤口被严密的缝合了起来，看那用于缝合的绿色枝条，他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这应该是那个少女亲自处理的，对于她的能力，索拉尔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信任。

联想了一下之前乔克提供的情报，德鲁伊本身就有一手好医术，但少女身上时刻萦绕着的绿意才是他信任的最大来源吧。

小心的把少女缠上的绷带重新绑好，他将巴特尔抱了起来，送到了乔克为他准备的卧室。

“啊啦啊啦，还真是严重的伤势，那些骨头架子是下了死手吧，他还能活下来，真是好运。”

“等等？你说谁下的手？”

“你自己感受一下不就行了，他的伤口上还残留有不少灼烧才对。”

其实索拉尔在检查时就有感觉了，浓郁的火焰气息，除了他之外，在这城中，还拥有这种力量的，也只能是那些家伙。

“战争的幽灵……”

“你更应该称呼它们为薪火的灰烬。”

乔克提供的情报中，确实有提到橡树之藤和圣裁军的联合，直到现在，他才实际体会到了两者间的联系。那么这就很奇怪了，作为联盟的两者，其中一边对巴特尔做出了致死的攻击，而另一边又全力把他救了回来，这难道意味着两者的关系，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和谐吗？

“别瞎想了，你还记得你和他们分开时，这小子的状态吗？”

经过乔克的提醒，他才意识到，巴特尔那时候的状态，可是非常混乱的，简直就像是被混沌侵蚀了一样。

“薪火的灰烬，究其根本，只是为了代替他们的王，剿灭漏网的混沌，什么战争的幽灵，只是它们行事手段的体现而已。可惜在下的科普没有完成，不然你就能真切的体会到，这群刽子手，在对待混沌时，是多么的冷血无情。”

所以巴特尔会差点被击杀，就是因为他已经被混沌侵蚀了，而薪火的灰烬，哪怕是这种做法会让盟友为难，也会冷血的下杀手。

这就说得通了，然而比起分析对巴特尔下杀手的动机，现在更关键的是他的状态。

“难道说，巴特尔这会儿，已经彻底被混沌侵蚀了吗？”

“安心，如果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你以为那群刽子手，还会容许那位小姐把他送回来么？”

听到乔克的分析，他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不可逆的转变，也是肯定的，注意到他的胳膊了吗？在下敢保证，造成他右臂消失攻击，绝对不会是蛮力的撕扯，而是干净利落的斩切，但你看看他现在伤口的状况。”

索拉尔之前就已经检查过了，他的伤口并不是齐根断掉的，而是在大臂的中端，好像被撕裂了血肉，拗断了骨头一般，留下了参差不齐的肌肉和筋腱，以及碎裂的白骨。经过了乔克的提醒，他才发现，断面上的血肉好像在蠕动一般，沿着突出的骨头，向前非常缓慢的延伸着。

“你是说，他的这截断臂，是长出来的？”

“啊啊，因为咱们俩性质的差别，你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如同把他全身漂洗了一遍的，火焰的残余。而在下看来，则是一具异种的躯体，在缓缓恢复——就性质上来说，他大概已经不算人类了。”

“怎么会这样？”

索拉尔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距离他们最后一次分开，才过了短短半个夜晚，结果再次碰面，其中一人就成了这种模样。不对，如果再往前推，在他们最后一次碰面前，他就亲眼见到巴特尔那完全不似人类的姿态，但之后他的表现除了那略显狂乱的精神，一切都还好，而索拉尔自己也就选择性的遗忘了那诡异的状态。

现在想起来，索拉尔只有一个疑问，他在这短短两次的分开的间隔中，究竟遇到了什么？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乔克，之前那次对他手臂的治疗，就是你进行的吧！那你现在能不能看出来，巴特尔……还是那个巴特尔吗？”

抓住了乔克的双肩，急迫的摇晃着，想要让他快点给出答案。

“这个……恕在下直言，混沌的本质就是混乱，而经由混乱的引导，哪怕是被火焰清理掉了混沌的残留，混乱引起的突变，究竟是向着什么方向的，谁也……无法预测。”

无力的任由搭在乔克肩上的双手垂落，索拉尔瘫坐在了床边。

一成不变的笑容，小丑仿佛又画上了滑稽的笑脸，戏谑的看着沮丧的少年。

“不对！就算混乱导致事态的发展，完全被未知所遮掩，我也还有力量，可以打破未知的壁障。”

氤氲的火光在他身上浮现，他握住了巴特尔善存的那只手，坚定的把这温暖的力量蔓延了过去。

“愿太阳带给我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