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姝去上海后,找到了三叔慕容枫。叔侄两人相见少不得抱头痛哭一番。待坐下来各自诉说别后情况,月姝才知道父亲慕容松确实来过上海,不过不是像档案里记载的那样,下落不明,去了台湾。而是下落海里,去了冥府。
慕容枫陪月姝到码头边祭奠了父亲。又央求三叔带她到父亲走过的地方转转,她想循着父亲的足迹,找回一些儿时的记忆,找回一些温馨的父爱镜头。
月姝对父亲的记忆只有七八年,她是二叔慕容柏养大的。她把父亲对她的疏离,无缘由地记到了二叔头上。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日本人的飞机仅炸死了她的母亲,而不是把所有的大人都炸死?那样她就成了孤儿,父亲一定会回国把她带走,她就不用寄人篱下了!
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对的,但看到月璃靠在父亲身边求教,赖在母亲怀里撒娇,嫉妒的火苗就会窜入她的大脑,那一霎那她就希望日本人的飞机再飞回来,炸死二叔二婶,让月璃也尝尝孤儿的滋味!
二叔和二婶出门总带着她和月璃,听到别人夸赞月璃才华横溢,夸赞月璃钟灵毓秀,有沉鱼落雁之貌,她的恶念会再度被刺激出来,不过被诅咒的还是二叔二婶,她固执地认为,只要月璃成了孤儿,绝不会有人再夸奖她!
三叔把她带到二叔慕容柏一家在上海住过的房子,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住进了两户南下干部。
新居民早已把月璃坐过的秋千拆散做了灶柴,把家父走过的草坪改成了菜园。
听说后街的街坊太太见过父亲,还救过二婶和月鸾的命,月殊就带上从潍坊捎过来的床单布做礼物,让三叔带着去拜访。
街坊太太仍住在沿街的那间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做着蟹黄包。月姝和三叔来的时候,客人不多,街坊太太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端上蟹黄包让他们品尝。
月姝递上礼物说明来意,街坊太太恍然大悟似地说:“怪不得我看你面熟,就像在哪儿见过!原来是月璃的姐姐,你们俩长得可真像!”
月姝第一次听人说她和月璃相像,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丑小鸭,和月璃没法比。
街坊太太说:“你们俩除了眼神不像,说话语气不像,身量啊相貌啊都像,连牙齿和头发都像,都长着两颗虎牙,头发有些黄有些卷!”
月姝笑了,经过此次小生命的变故,月姝眼神里已少了些凌厉,
多了些平和,脑海里也少了些嫉妒和怨恨,多了些亲情和理解。她想这也许是命运对她的历练吧!
月姝在上海的一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往街坊太太那儿去,受苏太太的影响,她也喜欢吃蟹黄包。
有一天苏太太神秘地对她说:“明天有个人要出院回家了,你带三叔过来看看吧!世上奇怪的事太多了,这个人长得特别像你家那些老爷们!
我是从码头上把他领回来的!他脑子里有炮弹碎片,下雨阴天就疼的打滚!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时看他极像二老爷,在码头上流浪,饥一顿饱一顿的,吃完我送给他的蟹黄包就呲出白牙笑笑,头发长到一尺长也不知道理理,可怜见的!就领回家来做帮工!这几天找了个老大夫,在他家里做针灸理疗呢,所以你们没碰上他!”
月姝回到三叔家里,把街坊太太的话告诉了三叔。慕容枫笑笑:“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赶明儿过去看看!月鸾来信了,有你的一封,快打开看看吧!这小丫头真行,字写的不错,行文干净利索,把事情叙述的特别清楚,有二哥的风范!”
月姝打开信认真看了看,原来是月鸾写信给她,通报家里的情况,还抱怨说:长姐不在,没人保护我们!母亲被撵到乡下去了,我和月美也跟着回了乡下。母亲又生了一对双生姐妹花,起名叫月柔、月婄。
继父梁银丰相当不高兴,嫌弃生了一对丫头片子,甩脸子给母亲看,月鸾气不过,天天和他顶嘴吵架,把他气跑了。
梁银丰竟不回家送吃的了,急的母亲没有了奶水,两个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她都没法上学了。
月璃姐姐又病了,晚上一直做噩梦吓得不敢睡觉,上不了班在家休养,她也没时间去探望二姐。她还得照顾月美,哪儿也去不了!
她希望长姐在上海办完事赶紧回家,家里都乱了套了,也没人去说说梁银丰,他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
还说母亲也是这么希望,希望长姐快些回来给她们撑腰,主持公道!
月姝透过月鸾的信,她仿佛看见:懂事又酷似自己的月鸾妹妹眼巴巴望着自己,能干又理性的二婶被孩子们哭得手足无措,也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月殊竟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却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家人信赖的满足、感受到了家里的烟火气息、感受到了月璃的可怜可叹、月鸾的可亲可爱、苏太太的衰落无靠。
月姝看的泪流满面,赶紧回信说:“再有十天半月就准备回家了!”
月姝给华丰厂办公室打了电话,想让老路管管梁银丰,却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办公室接电话的人告诉她:“路书记调走了,不再兼任华丰厂的书记,现在已经升任市长,原来的市长当了书记,原来的书记调到省里当省长去了!”
华丰厂的办公室主任已经听出了月姝的声音,喜滋滋地说:“路市长这次立了大功,他主抓景芝酒厂的新产品研发,想办法通过老战友的关系,从东北调来了酿酒用的紧缺粮食,酿制出了一百吨优质‘景芝白干’,不仅拿到了全国大奖,还作为国庆献礼礼物调运到北京去了呢!”
最后,办公室主任讨好似的说:“慕容书记,听说你在上海养病,全潍坊人民都盼着你赶快好起来!现在华丰厂书记空缺,我们已经联名向市委市政府写信,请求把您调回来!您是最专业,最了解华丰厂的领导,华丰厂全体干部职工热切盼望您回来掌舵啊!”
月姝耐心听他说完,对方放下电话后,她马上摇到大华纺织厂办公室。找到办公室主任,吩咐他办两件事,一是设法买两袋粮食,大米小米面粉都行,五斤油、十斤鸡蛋,设法去华丰厂找到梁银丰,让他速速送回家去。
二是买些水果糖块去她家里,代替她去看看月璃,她不放心。
大华厂的办公室主任感动地说:“您真善良!对家里人真好!自己养病还顾着别人!怪不得华丰厂的职工联名要您回去呢!您可千万别动心,我们大华厂的干部职工也翘首盼望,盼望您早日康复归来!带领我们大干一场!”
月姝放下电话,头脑乱哄哄的,自己养病这么长时间了,怪不得现在没人追问呢!原来老路同志又高升了!没时间问呐!其他人碍于面子,是不敢问喽!
月姝苦笑一声,摇摇头,把不好的思绪赶跑!她现在只关心:梁银丰接到东西,会不会送到家去!
“谅他也不敢不送!”月姝心想:“大华厂的人送东西给他,他一定猜得到是我的意思,会立马改善对二婶的态度的!”
想到月鸾吃饱饭欢喜雀跃的样子,月姝不由心下释然:“家里有人升官总是好事!天气阴晴不定,下雨天还是需要伞的,就让路同志继续做那把大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