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璃回乡已半年有余,梁银丰安排住在东厢房,苏太太让月鸾同住。白天苏太太陪着在院里说说话晒晒太阳,晚上月鸾绘声绘色的叙述着外面的新鲜事儿。
有时月美也过来凑热闹,一会让二姐姐教吹箫,一会让三姐姐讲故事。天伦之乐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有滋有味。
月璃渐渐走出了阴影,夜半时分,那个骷髅头终于藏了起来,很久没出现了。
月璃的脸色变得白皙明透,红润细腻;眼神变的清亮,似梁家湾南面的深潭水,蓝莹莹的幽深;发丝乌黑顺滑,身材风韵有致,再不是初来时骨瘦如柴的憔悴模样。
苏太太看着月璃的身体明显好起来,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还是乡下养人,月璃终于摆脱了病魔的纠缠,一扫病怏怏的模样,比月姝出落得还要灵秀标致。
月璃虽不愿意出门见人,但有时也帮苏太太干些家务活儿,比如剥花生米啊、剥玉米棒啊、摘棉花籽啊等等,一是新鲜好玩,二是也帮了母亲大忙,省的母亲熬夜。
到底是母女连心,月璃解开了心结,也原谅了母亲和梁银丰的再婚。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一个人的生活也确实难熬,月璃心疼母亲,已感觉到了母亲维持家庭生活的不易。
月璃懂事了!她从大小姐的象牙塔里,从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彻底走了出来!
今晚月鸾带月美出去玩了,听说是书记家娶儿媳妇,苏太太一天都在那儿帮忙,晚饭还是月鸾做的。
月美嚷嚷着要看新娘子,要吃喜糖。月鸾告诉了姐姐一声,吃过饭就跑出去了!
月璃推开东山上的玻璃窗,一轮秋月飘了进来。秋月皎洁,清辉迷人,月色下的梁家湾静谧平和。
晚风轻拂,素月幽静,青蛙欢唱,蛐蛐儿低吟;碧空如洗,点点星星闪烁;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树,在月光下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梁家湾的夜晚,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胜似江南的湖光山色!
月璃从箱子里取出洞箫,轻轻擦拭着。触景生情,缓缓吹奏起那首最喜欢的《平湖秋月》和改编曲《醉太平》。
苏太太和梁银丰相携着进了门。听见月璃在吹着曲子,苏太太示意梁银丰放轻了脚步,两人摄手摄脚地进了屋。
苏太太给梁银丰沏上一壶茶,倒在茶杯里凉着,伺候梁银丰坐下慢慢啜着。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应该是回乡下的日子里吧,不知不觉间,苏太太和梁银丰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梁银丰稳稳当当地摆着一家之主的威仪,任凭苏太太脚不沾地地忙碌着。
苏太太端来一盘炒花生,带壳的小花生,炒的火候刚刚好,不能反生,不能炒糊。梁银丰现在的嘴很刁,脾气很大,稍欠点火候,就会随手连盘子摔在地下。梁银丰惬意地嗑着小花生,喝着茉莉花茶,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听着流畅如歌的洞箫。
苏太太端来一盆洗脚水,试了试冷热,帮梁银丰把鞋袜脱下,把脚放到温水里,梁银丰舒服地摇晃着脑袋,哼哼着。
苏太太收拾停当了,又拿了一个暖水瓶放在梁银丰脚盆边,一边轻声道:“暖瓶在旁边啊,水凉了再续些!”
苏太太听月璃吹得音调婉转,明媚秀美,很是好听。就拿了个有靠背的马扎在门边,随手锤打着酸胀的腰背,半倚半靠地坐着,听得如醉如痴!
苏太太识得这支曲子,是吕文成根据《平湖秋月》改编的,描绘的是杭州西湖的湖光山色,美妙夜景。
她不由想起了家乡苏州,想起了太湖。拙政园的“海棠春坞”,留园的“曲院回廊”,鱼米之乡的富庶繁华。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家乡的湖光山色是否依旧?是否如她一样改变了容颜?苏太太不由轻叹一声。
梁银丰忽然咆哮起来:“你在发什么神经!耳朵聋了?还是塞了猪毛?叫了大半天了,怎么就坐着不动?!”
苏太太小声辩解:“我这不是在听《平湖秋月》吗,听的入了迷走神了,你小声点吧!我马上给你添水,别让月璃听见笑话!”
梁银丰余怒未消:“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谁笑话谁?平湖秋月是个鬼!我听着像猴子跳墙!这是梁家湾!不是苏杭!你赶紧伺候老子才是正理!”
月璃起初吹得入迷,没有听见苏太太回来。吹得久了有些累,刚要歇息,听见北屋里嘈杂的吵闹声和谩骂声,连忙放下洞箫,过来看看。
月璃进门时,看见苏太太蹲在梁银丰面前,给他换洗脚水。梁银丰微眯着眼睛,手里拿着她父亲慕容柏用过的紫砂海棠壶,嘴对着壶嘴在吸溜着茶水。
苏太太添完水刚要起身。梁银丰一脚踢翻了洗脸盆:“不洗了!气死了!擦脚!”说完把臭脚丫子一伸,差点蹬着苏太太的脸!
月璃正巧看到这完整的一幕,她气不过了,冲上去夺过梁银丰手里的紫砂壶,“啪”一声摔在地上!恨恨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凭什么用我父亲的紫砂壶!”
梁银丰一愣,瞬间回过神来,脸涨成猪肝色,赤着脚站起来就要发作!月鸾拿着根木棒冲了进来!小脸涨的紫红:“没有母亲哪有你今日的享受!你现在成大王了!忘恩负义了!指使她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欺负她!惹急了,我手里的棒子可不是吃素的!”
月鸾自从初中毕业,梁银丰以家庭困难为理由,不让她上高中,在生产队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已练就了一副好身板,长成了一副女汉子的好胆量!村里的野小子都惧怕她几分!
梁银丰这几年不干活,不锻炼,又吃喝嫖抽,身子早已被掏空!别看正当年,打起来也未必是月鸾的对手,何况还有两个扯后腿的帮手!
梁银丰看这架势,气先怯了几分!
月美跟着三姐姐刚回家,就碰上父亲吵骂,她看见月鸾抄起了棒子,早吓得躲在树后哭了起来!
梁银丰一边趿拉着鞋子一边叫喊:“反了!反了!养大的女儿成了白眼狼!抄起棒子想打死当爹的!这世上还有王法吗!找地方评评理去!”
一边说一边气咻咻地往外走!
走到堂屋门外,看到月美躲在树后哭泣,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啪”!“啪”迎面给了两巴掌!
嘴里骂骂咧咧:“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人在欺负你亲爹,你不会帮忙,倒会哭丧!没用的赔钱货!哭什么哭!你爹还没死呢!”
还不解气,又一脚踢倒在地,这才泱泱而去!
月美撕心裂肺般嚎哭起来!
苏太太连忙跑出来扶起月美,抱着月美看了看,没什么太大的伤痕。到底是亲生女儿,梁银丰虽在气头上,还是手下留情了,踢打时没有太用力!
否则一个十多岁的丫头,这一顿毒打,不死也得脱层皮!遂安抚了一会,就领着进屋去了。一边给月美擦着眼泪一边哄劝:“莫哭了!莫哭了,阿妈给你留着喜糖呢!”
月美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喜糖吃,遂停止了哭嚎,抽抽搭搭进屋去了!
月鸾放下棒子,地下地上收拾妥当,也拉着月璃回东屋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