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丧失行动力的巨人身影。
啊啊，是那个时候啊，自己不是没有好好确认过对方的通信功能吗？他揍了自己一拳，只觉得苦味从牙间溢出来。以为驾驶舱被压住了就能安心了吗？又是一拳，眼睛好像肿了。他仿佛能看到驾驶舱里那个人从面具下扬起那阴险的嘴脸。同伴一个个痛苦的挣扎，最后死去的幻象从脑海中映出。被无所不在的罪责感死死攥住，尸丘在溟濛的视觉里幻视。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是连胜的喜悦所造成的苦果。
“可恶！来迟了吗？突击！不要放过一个！”像是军官一样的男人挥舞手中的刺刀，后排的轻型钢机张开机身前端配备的锐利钢爪，疾冲而来！
“这个没用的家伙！”菲尼一脚把罗伊德踹到费米尔脚边，抽出腰间的匕首，她习惯性地把右手也伸出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她回头看了一样罗伊德，把匕首换到右手。使力。电火花在左掌中跳跃。“费米尔，防御魔法总做得到吧？保护好罗伊德，这里交给我，有机会就快逃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费米尔张开光墙，把罗伊德并不算沉重的身体从地上拽起来。他还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嘴巴动个不停。阴影吞没了他的眼睛，看不到光。
“你快振作起来啊！罗伊德！”
菲尼的光墙在巨响中轰然倒塌，少女在碎片崩落之际跃起，流动的电浆像是长鞭扫过轻型钢机裸露的驾驶舱。它肥胖的双腿还没来得及着地，驾驶座上的士兵就与操纵席一起变成了焦炭。“好快！”
菲尼踩着它的前端跳起来，那钢机身后的同伴便已用不同于大型钢机的机动性踩上同伴的尸体，加速的重量瞬间把他们压扁。“呜！”看到攻击没能奏效敌机驾驶员抬起钢机前端，那上面的并不是张开的金属爪，而是燃烧着赤色长蛇的喷射枪！赤红的火蛇长鞭迅速向处在空中无法规避的菲尼竖扫而去。
“菲尼！”少女重重地砸到地上，但仍训练有素的疾跳起来，像是流动的高帧动画，下一秒，地面便被跃起，砸下，动作一气合成的钢机金属爪轰裂。
“哼，简直像炮弹一样......”菲尼捂着睁不开的左眼，左手的烧伤好像很严重。“哪管得了这么多！别瞧不起人啊！混蛋！！”
她举起烧伤的左手，毫不回避从后方飞来的支援炮击，她发狂似的冲上带着喷射枪的钢机。指尖触到抬起来的面具，焦躁的电流一瞬间暴动开来，像是在地面上绽放的雷霆，顷刻将他们卷进花苞似的能量涡流中。临终的惨号，面具士兵与他的钢机仿佛在一瞬间被高温融到一起，变成了不知道是人还是铁块的残骸。“快带着他走！你呆站着干什么？！吊车尾！”
“嗯......嗯！！”费米尔用力的点了下头。她的眼睛还在流血。他看着左脸被惨红涂花的菲尼不断跃动，像是舞蹈般的战姿，心中像是有什么碎裂开来。好像很痛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像菲尼一样战斗呢。
少女的身影瞬间被红莲笼罩，他的心在一瞬间被揪紧。他不想丢下同伴。绝对不要。
“喂，罗伊德，你快起来。菲尼这么拼命，你为什么还不起来啊？”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要让罗伊德......他这么想着。或许现在的话，趁现在罗伊德神志不清的时候。“喂，罗伊德，你忘记了吗？你还有任务呢，不是要把重要的情报带回学校吗？再不起来，还怎么回去？”
“朵尼娅，卢兰，斯菲尔德，麦维，格林......！！”罗伊德默念的声音忽然一颤，然后，他睁开了眼睛。他隐约想起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必须回去学校。罗伊德站了起来。“任务......？！”脑袋很疼，被绝望紧紧攥住的罗伊德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在这么努力了，偶尔，就偶尔轻松一下。
“对啊！你忘记了吗？！你必须回学校，见到瑟尔特因，然后把只有你知道的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费米尔的眼睛放出光芒，罗伊德忽然觉得耀眼，仔细看看，他才发现。他在哭。又是这样的感觉，负罪感顺着脊梁攀附而上。
不远处是耸立龟裂的水晶壁，更远处是菲尼拖着残破的身子挥舞刀刃的样子。她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裸露的修长双腿也布满刃纹，鲜血正从那儿滴落。
“菲尼......”他感觉眼眶有些灼痛，他觉得自己必须继续战斗。“费米尔，我们去帮菲尼！”
他被拉住了，“菲尼说让你快走。双方战力相差太多，在无法逆转的情况下应避免无意义的战斗，这不是你常说的吗？”费米尔的眼睛闪着光芒，让他不敢相信。真的是费米尔吗？那个胆小的费米尔？
“可是菲尼......”他还是没有放弃，伸手去握腰间的折雷。但是一双温热的手制止了他，温热的，带着少许泪水。“费米尔？”泪水从他眼眶里掉落下来顺着他的手背划过罗伊德的指脊。费米尔的眼神变了。
不在怯懦。
充满决意。
“我会想办法的！菲尼一个人也撑不住太久，我会想办法让你安全逃离这里。你的任务很重要。你必须战斗下去！和敌人，和你自己！”费米尔看着他，他撒谎了，而且是个蠢得要死的弥天大谎。更荒谬的是，居然骗过了那个精明的罗伊德。“没事的，我们不是黄金组合吗？班长！”他笑着把手握紧撞在胸前行了个礼。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假装整理腰间的道具，为了不让细致入微的罗伊德察觉他的表情。
“我......”罗伊德有点梗塞，他维持着伸手去拔剑的动作呆立在原地。
脑袋像是被冻结，和身体一样，他怎么也不想离开这里。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快走！”被推了一把，罗伊德开始相反方向走去。身后传来炸裂的声音，还有怒号，明明自己也应该在那里，但一切都好像已经与自己无缘。他跑了起来，他感受到了，费米尔被子弹击中，菲尼被热风吹飞的感觉。他哭了，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没法用手去擦，只能借着加速让热空气将它们烘干。
好痛苦，胸口像是被巨力击中。什么也听不到了，但他能感觉到同伴们正在自己身边，天空依旧是昏沉的颜色。朵尼娅，卢兰，斯菲尔德，麦维，格林......还有菲尼和费米尔。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让同伴们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不正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同伴吗？还是......？！
过去的记忆开始被一点一点吞噬，过去的事情，记忆中的事情，同伴们的事情，这些重要的事情，像是正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蚕食。还给我！快住手！他声嘶力竭的号叫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借由不停地奔跑来缓解胸中的疼痛。
悲痛，悲痛，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连那些名字也都变得很陌生，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冰冷的流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很疼。风向变了，声音从远处吹来。战斗的声音，让人难过的声音。还有，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声音。那个声音惨笑着，像是能告诉他一切......
.
.
.
“怎么？费米尔？已经不能打了？”菲尼跪倒在地上，血液已经被地表的热量烘干，难受的黏在脸上。小腿在抽搐，她跪在地上，血痕遮盖了苍白的皮肤。“刚才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才只有这点本事？蠢材。”她吃力的扯动嘴角，抽搐似的站了起来。正对着前方漆黑的炮口，她死也不想以这幅没用的样子对着它，对着他们。
“真是没用......一起逃走不就好了?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周围有不少残骸，但司仪台上的人像是怎么也不会减少。视线游移。费米尔的左手被炸飞了，焦黑血浆淌了出来。“那个笨蛋还真被你骗了？哈哈，看他一直以来这么精明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哈哈哈。”她不笑了，表情有些古怪，他盯着费米尔，用疲倦得眼底发黑的绿眼睛，一动也不动。
“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真无聊......”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着那个再也不可能嘿嘿的炫耀自己战利品的家伙。然后，灼烈的死亡包围了她，痛苦，但又让人觉得解脱。
“嘛嘛......就结果而言，做的算还不错嘛，呵呵......”她开不了口，就这么沉进弥漫开来的混沌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