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武发完新书还不到十点，老师就让他们放学了。他没回家，而是去四年级教室门口等乔小文。学校整个院子里，连一棵树都没有，他先在屋檐下躲着，还多少有些阴凉。随着太阳的旋转，那些阴凉越来越小，他的光头就一点点地曝露在阳光下了。到了乔小文放学时，乔小武的脑袋上已经全是汗珠子了。乔小文来到弟弟跟前，他撩起上衣的前襟，用衣服的里面在乔小武的头上擦了两下，他心疼地说，放学了，你咋不回家？乔小武仰起脖子，说哥，我等你一起走。
乔小文领着弟弟来到六年级的教室前，见乔大桥他们班还没放学。他们帮里的其它几个人，都汗流颊背地在门口等着。乔小文扒着门缝里看一眼，见讲台下站着十来个人，其中就有他们的老大。王老师正拿着几本暑假作业，在那儿发脾气呢。乔小文没吱声，他来到乔小武跟前，把上衣脱下来，只穿着一个背心，他把两只手插入到衣袖里，在胸前支起个帐蓬来，把乔小武罩在底下。
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走光了，六年级教室的门才打开。开始涌出的那波人中，没有乔大桥，第二波出来的人中，还是没有他。这让乔小武很着急，他说哥，要不咱们先走吧。回去晚了，娘会骂咱们的。乔小文看看周围的那几个人，他们都抻着脖子盯着门口，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他便小声地对乔小武说，快了，再等等。他怕弟弟是因为热而不想等了，他便用两只手带动帐蓬上下地忽扇着，加速着气流的循环。
又等了大约五分钟，王老师出来了，他夹着几本书，匆匆地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大伙便围拢到门口前，看到乔大桥正在收拾书包。乔大桥抬头看一眼，见门口上站着的全是他的小弟，一改刚才的颓废情绪。他指着门口，对和他一起在前边站着的那几个同学说，你们看，这些全是我的手下。
他们十个人出了学校，路上已经没有人影了。乔大桥说，咱们跑一会吧，不然到家就太晚了。说完，他首先跑起来。
合庄离学校大约二里多地，在跑到三分之一时，乔小武就跑不动了，被乔大桥他们落下差不多有十几米远。乔小文为了照顾弟弟，一直跟在乔小武的身后。他拎着上衣的脖领子，来回地轮打着。他是想给弟弟扇出些凉风来，让弟弟不置于太热。他这样做，在乔小武的感觉里，哥哥像是在后边赶着他。乔小武几次想停下来，都因为稍微放慢点速度，哥哥的衣服都抽在他的背上了，他不得不又咬着牙坚持着。
乔大桥他们看到前边的几个女生后，估计时间赶得差不多了，就渐渐地慢下来，最后站在那儿等着。乔小文看到前边的人在等他们，便对乔小武说，再跑几步就撵上他们了。这回乔小文把衣服收起来，跑到弟弟的前边去了。
乔小武撵上大帮后，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乔大桥走过来，在他的光头上拍了两下，说你真完蛋，这么远就把你累成这个熊色，以后怎么参加战争？真是个累赘。
乔小武知道乔大桥说的战争是啥意思，他以前也听哥哥说过。道上的几帮人经常打架，这帮打完那一帮，是要赶紧跑的，不然被那帮抓到单个的，就要挨打。所以这种战争，打仗是大家的事，挨打却是个人的事，打完架跑不快的，就得去挨打那个角色了。
乔小武对乔大桥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感，但他对乔大桥摸他的光头好像很在意。尽管乔小文也经常摸他的光头，那是他喜欢让哥哥摸，他觉得哥哥摸他光头时，他很舒坦。而乔大桥就不一样了，他感觉乔大桥的手很脏，能把他的头摸脏似的。在乔大桥的手撒离他头顶的那个瞬间，他的手也轮起来了，与乔大桥的手相擦而过。乔大桥把手放下来，乔小武却把手头放到头顶上去了。他在用手捂着他的头，而且还来回地移动着，像是被打疼了，在揉；又像是被弄脏了，在擦。
乔小武的这个动作，被乔大桥看在眼里，他的脸立即拉达下来了。他又抬起手来，在乔小武的头上拍了两下，他对大伙说，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今天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个小豆包，到底能蹦多高。这次乔大桥下手比刚才明显地增大力度，乔小文在一边听到两声啪啪的响动。
乔小武是真的被拍疼了。他抬手抓起乔大桥的胳膊，往下一拉，同时照着乔大桥的手腕子就是一口。乔小武咬人是出了名的，经他嘴都咬过好几个人了。最狠的一次，他差点把邻居家黑蛋的手指头咬下来。黑蛋娘来找他，骂他是属狗的，他呲着两颗小虎牙在那儿嘿嘿地笑。后来黑蛋娘一打听，乔小武还真是属狗的。这之后，庄上的很多大人都背地里嘱咐过自己家的孩子，让他在跟乔小武玩时加点小心，别让他咬着。那些和乔小武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知道他好咬人，都躲着他。乔大桥也听说过，但他觉得他比乔小武大六岁，差不多高出一头来，又是这个帮里的老大，就没把乔小武咬人的事放在心上。
乔大桥被咬后，他抖着手腕子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里招呼乔小文，说你他妈的欠揍啊，你也不管管你弟弟，我跟他闹着玩呢，咋还咬人啊？乔小文走过来，在乔小武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他说娘不是嘱咐过你吗？不行咬人，你咋还没记住？乔小文在教训弟弟时，乔大桥朝那几个人挥了下手，几个人一起跑了。
乔小文看到大伙把他们哥俩抛下，他预感到有些不妙。他也跟着往前跑去，他想撵上乔大桥，跟他解释解释，说他弟弟不是故意的，他打小就有咬人的毛病，请求老大原谅。乔小文跑了有十来步，回头看乔小武仍旧慢腾腾的样子，他往前瞅一眼，觉得要追上前边的人也不容易，便停下来，与弟弟一前一后地走着。
乔小文哥俩回到家里，娘正忙着做饭。她问乔小武上学好不好？乔小武说了句不好就跑到里屋去了。娘回头笑了笑，说不好也得去，省得在家里给我惹事。娘转过头来，目光正好截住乔小文，她说你看好弟弟，要是他在道上惹出啥娄子来，我找你算帐。乔小文也没理娘，他看到灶里的火燃到外头来了，就蹲下来往里填些柴禾。
吃过饭，乔小文朝乔小武使了个眼色，他先下地走了。娘一脸的不高兴，她对爹说，小文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我都累得拿不动脚了，他也不知道帮我收拾下碗，吃完饭就跌忙着出去玩。爹往后挪挪身子，他扯过烟笸箩来，边卷着旱烟边不住地发狠说，你瞅着，他个小免崽子不用美，那天把我惹急了，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乔小武看娘要下地收拾碗筷，他赶紧搭话，他说娘，你甭下地了，我收拾吧。他起身从炕上跳到地下，把桌子往炕沿前拉了拉，娘见他够不到里边的碗，便欠欠身，把里边的碗筷帮着他往前递着。娘边递边说，看我老小子，上学第一天就变得有出息了，知道心疼娘了，你可比你哥强多了。乔小武朝娘扮个鬼脸，说以后收拾碗的活，我包下了。爹听后，也高兴地夸奖他几句。
收拾利索碗筷，乔小武听到哥哥在当街打口哨。他便跟娘说他上学去了，娘让他找乔小文一起走，他答应着跑出院子。
乔小武来到当街大门口，第一眼就看见哥哥两个裤兜里沉甸甸的。他走到乔小文的身边，说娘和爹都没下地，是我把碗收拾下来的，他们肯定没发现，你打算把那个兜里的给我？他边说边左右地打量着哥哥的两个裤兜，好像在比较哪个兜里的李子多一些。
乔小文用手拍了拍裤兜说，今个没摘到多少的，也就十来个。咱们别吃了，给老大吧。你晌午咬了他，得给他道个歉。
乔小武对哥哥的话显得很不满意，他说什么狗屁老大，我才不认他呢？你愿意赔礼道歉，把你的那份给他吧。我的那份，我还留着吃呢。他说着就把手伸过去了。
乔小文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捂在裤兜上，他说小武，你咋这不懂事？今天要是不给他道歉，你肯定挨揍。要不这样吧，等明天晌午，你还给我掩护，我再摘点，到时候全都给你还不行吗？
乔小武的手没往回撒，他的脚又往前跟进一步。他说要道歉明天给他，今天这些我就是要吃。你要是不分给我一半，我这就告诉爹去，看咱俩谁先挨揍。
乔小文回头往院子里瞅一眼，他知道弟弟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事真要是让娘知道了，他肯定得挨一顿胖揍。娘很在乎后院的这几棵李子树，她还值望着这些李子熟透后，用它换只小猪养着，留着过年杀肉吃呢。
乔小文把两只手同时在裤兜上按了按，比较一下哪个兜里多些，这才把左手抬起来，插入到左边的裤兜里。他第一次掏出来两个，第二次掏出来一个，便没有再掏第三次的意思了。他把手停在肚皮上，来回地摸着。
乔小武的身上没兜。他的上身穿着个针织的小半袖，胸前左侧看着像是有个兜的样子，却是个假的，不过只是贴上去个兜盖。下身是母亲给他做的一个花格的大短裤，母亲是用手针缝制的，可能是嫌放兜太麻烦吧，压根就没给他做。乔小武在接李子前，把短裤往上提拎一下，顺便把半袖掖到短裤的里面去了。他每接过一个李子来，就顺着半袖的脖领子处装进去。他装得很快，所以他的手一直地在乔小文的眼前等着。
乔小文本来想说没有了，他刚要张嘴，低头看见左边的裤兜上还拱着两个大包，他不得不把那两个李子一次性地掏出来。他在递到乔小武手里时，只放下一个，另一个他又拿回来了。他说我的那份给老大，这个就给我吧。乔小武底头看看手中的李子，又用眼睛的余光检查过哥哥的左兜。他说行，只要是你吃，把这个给你都行。他把握有李子的手又伸了过去。
乔小文没去接，他抬手摸摸弟弟的光头，说我们走吧。在乔小武转身的时候，他把左手的李子换到右手去了，把右手插入到右边的裤兜里。他怕弟弟查觉出来，就绕到弟弟的右边，把左手搭在乔小武的右肩膀上。
哥俩走出几步，乔小武把手中的李子在前襟上抹了几下，又在手里转动一圈，他先选择吃被太阳晒紫的那面。他咬下一口后，吧嗒几下嘴，扭头瞅着乔小文笑了笑，说几天没吃，比以前甜多了。哥，你也尝尝。乔小文赶紧说，甜你就吃吧。我刚才吃得太饱了，现在吃不下去。他把手从弟弟肩膀上拿下来，拍拍肚子。
在路过乔大桥家门口时，乔小文停下了。乔小武走出十几步后，感觉到哥哥没在身边，他才停下来。他回头招呼乔小文，说哥，咱们还等他？乔小文冲着弟弟点点头。乔小武说，干啥要等他？他们晌午都没等咱们。乔小文往乔大桥家的院子里看一眼，立即朝弟弟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乔大桥出来了。乔小武明白哥哥的意思，他虽然嘴没停下来，但声音小多了，还在嘟囔着什么。
乔小文没等到乔大桥走出院子，他就迎进去了。过了半天，两个人才出来。他们来到乔小武跟前，乔大桥以老大的气派嘿嘿地笑了两声，又抬手去摸乔小武的光头。乔小武倏地一转身，躲到乔小文的身后去了，乔大桥的手僵在空中。但乔大桥并没生气，他又嘿嘿地笑了，说小鬼，别害怕，我不揍你，刚才你哥都跟我说了，你不是故意地，你是咬人咬顺口了，我不怪你。他挥一下手又说，走吧，他们都在东头大柳树下等着我呢。
三个人来到村东头的大柳树下，他们帮里的其它人早就到齐了。他们几个都在撅着腚煽片子。乔大桥走到他们身后，正好赶上乔红兵的屁股转到他的跟前，他照着乔红兵的屁股踢一下，说别玩了，咱们开个小会。大家都把自己的片子捡起来，陆续地围在乔大桥的身边。
乔大桥扫一圈围着他的人群，没发现乔小武。他又透过人群的缝隙，抻着脖子向圈外看了看。见乔小武正坐在树边的大石头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棍，在拨弄地上的几只蚂蚁。他从人缝中挤出来，走到乔小武跟前。原来包围着他的那个圈子打破后又重新包围起来，把他的乔小武一起围在当中。乔大桥的手指着乔小武的光头说，从今天起，咱们这帮又多个小弟，大家都要照顾他点。有人欺负他，你们都得上。别看晌午他咬我一口，刚才已经给我赔礼道歉了，说那不是故意的，大家也都知道他打小有这个毛病。这个帮里属他最小，咱们也就别跟他计较了。放学时，我说下午让大伙收拾他，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收拾了。
乔大桥开完会，大伙一起上路。乔小文脸上露着笑容，他本来是打算凑到乔大桥的身边，对此事表示感谢。他往前挤了两次，竟然没挤过去，乔大桥身边的位置，一直被矮胖和地主羔子占着。他回头看一眼，见弟弟仍在大柳树下坐着，便跑过去，一把拉起乔小武，牵着他追赶着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