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来,衙门里每日都清静得很,县太爷照例带了姨太太去荷园避暑。大家伙儿都知道县太爷最不喜在三伏天里升堂问案,所以即使有想告官的,也须忍耐到入秋再告,省得触了县太爷的霉头,打不赢官司还得吃不了兜着走。刑捕头每日仍到县衙里坐班应卯,手下的衙役们也有来的,也有不来的,也有来了不多久就乘空开溜的。刑捕头当了十几年的捕快,是当差当老了的,心里通透得很,知道县太爷虽然人不在衙里,但是一只眼睛仍是盯着衙里的。一来怕上差突然有公干,被抓了缺勤,于官声不好,二来也怕下面的人乘机搞什么小动作。不过至于县太爷的耳目是谁,刑捕头也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他混到这个职位也不容易。至于手下的人,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衙门里确实无公事可办,二来这些人也不呆,知道刑捕头罩着他们,逢年过节的都会孝敬他两个。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刑捕头吃完了中饭,照例踱到门房口坐着,这里的过门风吹着凉快。看门的老苍头请他吃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西瓜,冰甜爽口。两人一边吃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听说了吗?涂师爷最近和醉仙楼的小灵仙儿打得火热,三天两头跑到醉仙楼吃花酒,每次必点小灵仙儿作陪。”老头子从豁了一颗门牙的嘴里吐出几粒乌黑的瓜子后说。
刑捕头正埋头吃瓜,听见他说,忙把头抬起来前后望了望,说:“唉,我说老家伙,你如今胆子大了,也嚼起他的舌头来了。”
“嗐,怕怎地!”老苍头又啃了一口瓜,抹了一把嘴说:“没事的。昨儿涂师爷打牌赢了不少,今天他作东,在醉仙楼请其余三个吃中饭。你想,在醉仙楼请客哪有不叫****的,八成又叫那个小灵仙儿,我估计啊,涂师爷这会儿正搂着小灵仙儿亲嘴儿呐!嘿嘿嘿!”老头子说得脸上乐开了花儿,眼睛眯成一条缝,没剩几颗牙的嘴大张着,瓜汁顺着嘴角流出来,滴了一地。
“我听说,他家老婆子厉害得很。一发起火来,老涂就得顶着碗在大日头底下罚跪,还专爱吃醋,老涂讨了几房小妾都被打跑了,如今这老家伙怎么腰杆子突然硬起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苍头揩了一把嘴,顺手在衣襟上擦擦,“老涂家有个最小的女孩子还没有许人家,他家老婆子的意思是想招个上门女婿,日后好撑门面,也好给他们养老送终,谁叫老涂没儿子呢。可谁知老涂不答应,非要过继他哥哥家的小儿子,说不能把家业给了外姓人,否则死了难去地下见祖宗。你别看平常老涂怕老婆怕得什么似的,可一说到这事儿上,就倔起来了,无论他老婆怎么堵气哭闹都不服软。这不,把老婆子气得去女婿家住去了,他自己倒快活起来了。”老苍头说得起劲,出了一头汗,拿起蒲扇子一阵猛扇。
“你倒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就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难不成这种事老涂会和你说?他平时可是一点不拿正眼瞧你的。”刑捕头一脸不屑。
“真得假不了!他家的张妈妈告诉我的。”
“张妈妈?那个常来给老涂送衣服的老寡妇?”
“可不是,就是她。”老苍头得意的笑。
“哎哟,我说呢,这种体己话儿她也就和您老说说吧。”刑捕头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叫你胡说!”老苍头拿起蒲扇子就照刑捕头的脑袋敲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正乐得开怀,刑捕头眼一斜,正看见涂师爷在衙门口下了轿,正往门房口走呢,一面走还一面拿袖子擦汗,气喘吁吁地,像是急得不得了。
“唉,说曹操,曹操就到。”刑捕头忙丢了瓜,立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老苍头也忙站起来,在衣襟上擦了把手就弯腰弓背的迎出去。刑捕头也点头哈腰的跟在后头。还没等老苍头打千问好,涂师爷就冲着刑捕头边走边说:“刑三儿,正好你在。快,快叫上几个人,跟我去我哥家。快,要快!”涂师爷一面说一面走进县衙左右张望:“今日当差的呢?都出来,有公干,都出来!”在衙的差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慌张起来,一个个忙着系腰带,戴帽子,急急忙忙地聚过来。涂师爷一看,只有三个人,气得直跺脚:“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看看你们的熊样儿,老夫素日待你们太仁慈了,把你们惯得找不着北了。你们等着,我要告诉县尊去,让他打你们的板子,还要罚你们的奉,叫你们全都去喝西北风!”
这当儿,刑捕头正站在涂师爷身后,赶紧的朝手下人一通喝斥:“还不赶紧的叫他们去!这帮鳖孙!”一面满脸堆起笑来,对涂师爷说:“涂先生,您老这么急,有什么事儿?”涂师爷一转脸,对着刑捕头吹起胡子:“我说刑三儿,你把他们惯得不像样了。”刑捕头连连打恭陪不是,涂师爷拿过老苍头递过来的蒲扇猛扇着说:“今天事情急,先不跟你计较。你带着手下去我哥家,快着些。到了先别进去,在门口等我!”“是,是!”刑捕头得了令,忙带着手下去了。这边涂师爷仍旧出衙门口,坐上来时的小轿,一路跺着轿板叫轿夫快走。
涂师爷的大哥涂大爷早年是经商的,挣得万贯家资。他家的宅院又大又深,占了整整半条街。刑捕头一面朝涂府走,一面派个人去把开小差的手下们都叫过来。等十名衙役都在涂府大门口集齐了,涂师爷的小轿也到了。涂师爷下了轿,叫刑捕头派衙役们把涂府的大小各门都看严了,不许一个人进出,他自己则从门房直走进去,也没叫看门的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