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千家馆大门的时候,内心已然崩溃。
各处都有猫。睡在房梁上,柜台上,树上,架子上,并且均对我不屑地摆着长尾巴。
食了李铭通的魂魄,又回来的一路上偷吃了许多游魂的小白猫双眸已变成血红,乍一看是有些像个小魔鬼,但依然贪吃爱撒娇,多了份机灵诡谲。我很喜欢它,想着给它起名字。想来想去,索性叫它小白。后来还给它添了个姓,叫叶白。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白辞自从回来以后一直沉默寡言并且时常出门去一整天,话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相令然和白辞到底密谋了些什么,那天白辞被请进屋里的时候他还回头用眼神问我要不要跟进去来着,我居然摇头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某天我被好奇心驱使还见鬼地跟踪白辞去了,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我分析它不是变成猫了就是变成猫了,反正是逃离了我的视线。
至于对那天知道相令然是神农主的事情,我却是反应了好几天才觉得我应该感到惊讶。按照我的性格,我不应该如此平静的。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进步了呢。事实并没有。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下雪了。
从上路第二天开始下,下得我连打了几天的喷嚏,回来了之后便抱着暖炉不放,并且适时抛弃了我的红裙子,披上层层叠叠的厚衣。我其实挺耐冷的。但死过一次以后变得畏寒了。所以有时候我会怀疑,我都不是我了。
“我”和“我”。
这个问题十分深奥,我并不喜欢就着恐惧去探索其真理。
梅花开得越发艳,红得清晰,像夕阳的血。如果夕阳会流血的话。我想,它倒和我不一样。
我急于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天气越冷我会越想睡觉。想睡觉的话会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不能玩了。没有时间泡新鲜雪水烧的花茶。真是一种折磨。
我想到以前住的吴越之地,山中虽阴冷、潮湿,但对于我来说,比这里要适应多了。所以看着最近的确没有客人,我也就思量着放个假,回故居看看什么的。
正在我这个想法即将被实现的时候,白辞回来,打破了我的计划。
他说:“给你个任务。有人指名道姓地要你。”
我很想拒绝。我要去度假了呢。
但是他又说:“听说这个任务和苗疆的巫族有些关系……”
“……”我有些犹豫不决了。
然后他再诱惑我:“在大理……气候非常温暖……还有好多小金鱼可以收……”
“好吧我去。”我作出了极大的牺牲。我真敬业。
白辞笑了。金色的眸子亮闪闪的,像染了熏香。
启程去大理的时候,我找了张空间符收走了四十只猫,团了团塞到袖袋里,然后去给白辞扯了几套衣服。
我还要召出小红马,白辞忽然问:“你还有傀儡符吗?”
“嗯。有的。”
“我前几天找到一只重鸣鸟的残魂兽,可以拿出来用用。”他伸手腾出一支漂亮的红火,并勾勒出一只类似凤凰的鸟。
“哦。”我在那缕魂中贴上傀儡符并念出实体,接着后把小红马收回后,淡淡问了句,“这任务很急吗?你要速度这么快。”
白辞愣了愣,低头应了一声。
鸟的速度很快。准确地说是鬼鸟的速度很快。反正就是很快。快得我都没法去问白辞他到底要干什么。其实我也没多大兴趣问。我更愿意相信他。
一个眼里经常露出杂着淡淡天真的落寞神情的人,不应该让人怀疑。
千年来,白辞做得肯定比我是要多得多的。对于模糊的家仇,和扑朔迷离那个自己,我更愿意做的是躲在深山里,年复一年地看见,年复一年地忘记。记忆总是有个时间的。尤其是被封印过了,自然脑子就不大好使。以至于到最后,我竟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在那样一片保护中,琢刻过了多少年轮。
白辞不一样。看得出来,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寻找蛛丝马迹,甚至利用异能出入梦境以拾回记忆,最后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带着一副对于自己来说最陌生的身躯,在这一千年中坚持到现在的。比起他来,我弱爆了。
身旁有什么东西很快地飞了过去。我只当是一只鸟,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却是白辞因此皱起眉头思考了许久。
不得不说,重鸣作为神兽,其体型还是可以的。我看着实在没有东西啃啃解闷了,便各处踩踩,找个舒服地方睡下了。
这一睡竟然还做了梦。我想这梦是来得晚了一些。不仅晚了,且模模糊糊,似真似假的。醒来后却几乎不记得了。
白辞说:“我也似乎梦到了点什么。但是记不清了。”
天半明半昧,白辞眼中的光轻而缓地流,真让人怕将要消失了。
我使出所有脑力思考了一会,忽又听白辞道:“估计是阴阳家的人刚刚在我们身边……就是那只飞过去的类似鸟的东西……”我唬了一跳。
“不,你别误会。能够在一瞬间相撞便牵出我们记忆的人,阴阳术绝对是登峰造极的。幻家的人不可能有那么高的阴阳术。”白辞又皱起眉头,“不过……真不知道除了我们两个,幻家还会留谁下来……我记得是没有了啊。”
他面色苍白而疲惫,这几日感觉又瘦了许多。我不再忍心见他费神,便说:“你要不继续睡会吧。那梦境太怪了,也不知道对人有什么影响。”
他依言躺下,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摇着头坐起来,很痛苦的样子,苍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撑着额头。
“……”我刚要伸出手扶他,他却忽然斜向一边,从鸟身上坠落下去。
这根本容不得我反应,我凭着本能抓住他,哪知人没拉上来,反而是自己被拉下去了。
想飞的,没飞起来,是我高估自己了,竟然没把控制重鸣的符捏在手上。
眼睛被风溢满看不清东西,只记得面前一片飘扬的柔软乌黑色,像水墨洒开的。
不会死的。
我调转了与白辞的位置,由自己先着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撞上山石了,从后背传来寒凉凛冽的痛,接着蔓延全身。
白辞依然拧着眉,似乎感觉到了疼,拧得更紧了。
虽然死不了,但这感觉是极不好的。咳嗽又咳不出来,嘴里却在溢血,全身也是。天冷,血在身体里还是热的,流出来就成了刺骨的寒冰。
心理作用其实一点也不起效。就算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但还是感到锥心的绝望。
神识被各种痛侵蚀,慢慢便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