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去，莽莽苍苍的大草原上起伏着高可过人的草浪，从缝隙里透出一抹将落未落的夕阳来。
我发足奔跑在草浪之上，想着若是燕飞儿追我再远一点，便是抓他的好时机。
“小石头，你给我站住。”燕飞儿气呼呼的喊着，发力追逐之下竟是丝毫不落后于我。
“我实话实说罢了，你承认自己丑不就得了，何必自欺欺人，还追我追这么久。”明知燕飞儿是个俊朗少年，我偏偏说他丑来激他，引他来追。
“小石头，你……”燕飞儿情急之下竟想不出词来形容我的行为，磕绊了好久，才说出：“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大盗连笨蛋都追不上，岂不是连笨蛋都不如，我看，叫你大笨蛋好了。”我一边继续用言语激他，一边思谋着再远一点就可以抓他了，只是要当心他的燕子镖。
“啊呀！”只听燕飞儿一声惊呼，接着一声闷响，回头看时，他早已不见踪迹。我急忙撒足奔回，只见茫茫草海上突兀出现一个大坑，燕飞儿急于追我，竟不慎落入这坑洞里去了。
直到走到大坑边上，我才仗着自己少时游荡山林的阅历，认出这是捕熊的大坑，幸而燕飞儿身体娇小，才勉强躲过了坑里残存的三两根尖竹签。看着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的燕飞儿，我反倒不急于抓他了，索性拿他开涮一番，也报在马队他多方整我戏弄我之仇。
“嘿嘿，恶人恶报，”我幸灾乐祸的笑着，打趣道：“叫我声哥哥，哦，对了，师兄也行，我就救你出来。”
燕飞儿慢慢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蛮横的喊道：“小石头，我以少东家兼燕子门掌门师兄身份命令你，把我拉出去。”
“呦，都这幅样子了，还摆谱呢！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不用叫哥哥师兄什么的了，叫好哥哥，好师兄吧！你要是再不叫，我就往大坑里撒尿了。”我有意拿他取乐，边说边作势解开腰带。
“啊！”燕飞儿大叫一声，随即扭转身去，道：“你，你耍流氓。”
“嘿嘿，你不叫，我可就真尿了。”我故意吹起了口哨，变着法的戏弄燕飞儿。
“好哥哥，好师兄。”燕飞儿急于没有办法，只好小声地叫出来。
“大声点，我没听到。”我把手搭在耳朵上，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好，好……”燕飞儿的嘴张开又合上，终于说出口：“好一个大流氓。”
“好歹一个大男人，怎么一副小姑娘做派，还想开门立派，真不知羞，不同你玩了，拜拜。”见他不肯就范，我向他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作势欲走，想激一激他。
“真当我出不了这陷阱吗？”还未及我抬步，燕飞儿一挥袖，伴着破空之音，燕子镖已稳稳插在坑洞半腰。燕飞儿平地腾越而起，一脚踩上燕子镖，想借力跃出坑洞，无奈坑中土质松软，燕飞儿刚踩上飞镖，土就崩裂了，他又直摔下去，落地之时不小心扭到脚，身子歪斜，眼看就要摔在竹签上。
“不好。”心念电闪间，不及细想，我一个纵跃跳下陷坑，忙将燕飞儿揽在怀里。
燕飞儿头上方巾被刚才的动作震落，头发散落如飞瀑泻下，一双明目惶恐闪烁，或因脚痛而柳眉微蹙，飒爽英姿里含了不少娇嗔之态，分明一个罕见美女。我看得痴也醉也，竟呆愣在那里，茫茫然不知其所以了。
茫然痴看之际，我突然感觉到喉头一阵冰凉，一支燕子镖伸向了我的喉头，燕飞儿略带哭腔道：“小石头，还不放开我。”
我突然从愣怔中醒来，慢慢将她放在地上，她的燕子镖仍然指着我，没有丝毫放松，忍着痛道：“小石头，你退后，去那边去。”
我慢慢挪到坑洞的另一边，才见她慢慢放下燕子镖，两手将左脚上的鞋子脱去，轻轻搓揉着，她牙齿咬着嘴唇，眼角似有涌泉，显然是极痛。
“我，我帮你吧！”见到一个女孩子痛苦可怜的模样，我实在是于心不忍，终于试探着问道。
燕飞儿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我慢慢移过去，坐在地上，将燕飞儿的脚捧在怀里，小心地脱去燕飞儿的袜子，就看见她脚踝处肿出一大块瘀青来。我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取了些酒，用火折子点燃，慢慢在燕飞儿脚踝处搓揉着。
搓揉了好久，看到肿块消了不少，我终于打破沉默，问起我刚刚一直想问的问题：“你……”
“我为什么穿男装？”燕飞儿显然猜到了我的疑问，打断了我的话，解释道：“我自幼随舅舅马队长大，你也知道，马队都是男儿，女装多有不便。”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急急追问道。
“你又没问过我。”燕飞儿只回了一句，确实是合情合理，我一时竟无从反驳，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这寂静，便进一步问道：“你父母呢？怎么放心你在马队长大。”
“父亲嗜酒嗜赌，败尽家财。一天，母亲听说父亲终于要以我俩为赌注，心中不忍，将我藏在茫茫草原，死生由天。幸遇燕山，从此以燕为姓，不屑认父亲家人，所以把燕山当作娘亲的兄弟，只叫他作舅舅。”燕飞儿顿了顿，道：“怎么样，够详细了吧！”
我愣怔了好久，没想我为打破僵局的随口一问，她竟将伤心往事合盘脱出，反而使我不知所措起来。既然脱不得身，也只好等老燕山的人马搜索，可在这洞里，气氛又是尴尬之极，实在是分分钟钟都过的煎熬。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燕飞儿在摆弄她的燕子镖，我却靠在洞壁上，若有所思可又全然无所想，只好用手指抠洞壁的泥土解闷儿。
渐渐的，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月亮正好覆盖了洞口，随着草原呼啸的夜风，一声声狼嚎响起来。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燕飞儿竟瑟瑟发抖起来。见状，我脱去胡服上衣，慢慢走近她，将上衣披在她肩上。
燕飞儿紧紧握住燕子镖，终也没有动，反而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待我慢慢坐下，她竟缓缓偎在我的胸膛，轻轻说道：“小石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和你说，我想建燕子门的秘密，我悄悄崇拜盗跖，我的身世。那些骑士们，虽然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但他们只把我当少东家。他们敬我怕我，但从来没有人真正陪我玩，跟我说话，把我当朋友。但是，你不一样，虽然我常常欺负你，整你，但跟你在一起，我最快乐了。”
“恩。”我恩了一声，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因为我说什么都是假话，难道要我告诉她，我到她身边就是为了抓她吗？
“小石头，有你陪着我，我感到特别有安全感，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燕飞儿又将脸进一步贴近了我的胸膛，近的我能闻到她的发香，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
“呃！”我想了好久好久，也没想出要说什么。她这么信任我，我还能继续骗她吗？我能不骗她吗？
沉默……沉默……
我的怀里响起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看着柔和的月光照着的她的细腻美丽的脸庞，我轻轻说：“傻姑娘，你可知道，你最信任的这个人，是为了另外一个姑娘来这里抓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