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翘着二郎腿，双手叉在脑袋后面，仰躺在装了几袋粮食的小车上，任由识途的老毛驴慢悠悠的拉着走，太阳暖洋洋的，我的身子随着破旧的木车吱吱悠悠的声音摆动，衔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也随着摇摆，好不逍遥自在。
田间地头的乡亲们不断打着招呼，年长的问他们的小跖是否又去探望瞎眼的李婶；年幼的盼望他们的跖哥哥带他们骑马奔驰。我一遍遍回应着，想着短短三年里，自己竟聚集了九千多人的队伍。他们现在能在自己的土地里耕耘和收获，如果有谁还妄想占有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的锄头将变成真正的武器，让一切来犯者头破血流。如果说什么是幸福的话，现在在毛驴车上躺着的我就是最幸福的。
掺和着粮食香气的阳光是最容易催眠的，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一阵灵动的响声：铃铃铃。然后从铃声延伸开来，白雾一般的迷梦里仿佛出现了那纤细的手臂，到身体，再到那朝思暮想的脸庞。我急切的伸手拉她的手，却触到空气中，一片金楼玉阁般的迷雾渐渐吞没了她……
吱——破车如释重负的一叫，停在一座屋子前面，把我从梦中惊醒了，我低头看了看腰际的铃铛，三年来，它好像只响过一次，我的呼吸和它配合的很好，只有我情绪波动的时候它才响。要是它常响，我这万人的队伍定是发展不来的，那么，这一定是我无数次幻听中的一次。
“小跖，是你吗？”一个苍老的女声询问着。
一听到李婶的声音，我立时从车上跳下来，给李婶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乐的李婶合不拢嘴。李婶说你小子又想李婶做的酱猪肝了吧！我赶紧说哪能啊，明明是想李婶来着。李婶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想酱猪肝就直说，李婶还能不给你留？说着拿了一块儿猪肝给我，我故意吃的很大声，李婶看不见，可她喜欢我吃她的东西是狼吞虎咽的声音。
正跟李婶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家常里短，就看小兄弟田文从门口进来。
“跖哥，有个叫丘的想见你，现在山门外等候。”田文报告道。
“不见不见，那些人不种地还想吃好饭，不织布还想穿什么绸子，每天打扮比人还像人，见他干嘛！还不如陪我的李婶好！”我不耐烦的拜拜手。
“可他说是你亲哥哥的好友，还带了一个公主要为你做媒里！”
还没等我推辞，李婶说话了：“小跖啊，莫误了你的大事喽！老婆子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说一门亲了。”
我说什么亲不亲的，天亲地亲没有李婶亲，公主咱可攀不上也没那心思去攀，不过也不能不给哥哥面子。让小文子先陪着您，我改天再来看您，酱猪肝可都带走了。
带走，都带走。李婶再给你做，有这个吊着你，也不怕你不常来看李婶。
我飞快的跑上山，斜卧在铺着虎皮的榻上，一边解开猪肝吃了起来，一边叫来丘。
丘见我吃猪肝先是一怔，面上冒出不少冷汗来，我就知道他又听信了我食人肉啖人肝的传闻。也是，我不吃人肉人肝，过不下日子的穷人岂不都投靠我了，那些诸侯们只有让我够可怕，才能说服人们心甘情愿为他们当奴才。
“你老小子来这里干嘛，有事儿快说，有屁就放！”我居高临下，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吓吓他更好。
可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位圣人的心理素质的不一般，他稳了稳心神，张开那天花乱坠的嘴，说什么人有三德，一要长的帅，二要能言善辩，三要威武勇猛，将军三德皆备……
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不是你们口中吃人肉的大盗吗？有了这万把人，称呼都变了？你们不是威武不屈吗？怎么，都让你吃回肚子里了？
将军，其实是王上派我来做个媒，将军三德皆备，英武不凡，可配公主，封侯爵。
刷，我抽出短刀来，就见丘一哆嗦。“什么侯爵，就是个名头而已。”我切了猪肝放嘴里嚼着，道：“我娶个公主，还得请丫头伺候着，顺着，依着，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我受个侯爵的虚名，还是这么些人，这么块地，却要每年交数不清的赋税，还要替你们那什么什么王了公了的打仗。我要是傻子，我就信了你的蛊惑。”
将军何必如此，当盗有什么前途。留下千载骂名，不如留名于青史，成一段良缘。公主美若天仙，将军不妨一见。
看来你老小子对自己的口舌很自信嘛！既然来了，就让我教育教育你。你说我是盗，那你的那些个王们，自己不劳动却能吃饱穿暖，娶美妻娇妾；而辛苦劳动的人却被盘剥的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你的那些个诸侯抢走他们的粮食，掠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算不算盗，恩？
自古都有个礼字，你怎么可以以下犯上，违背礼法。礼不下庶人，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不会乱套。
哈哈，好一个礼不下庶人，穷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那他们一方面诬我是食人肝肉的禽兽，一方面又为了招安这万把人要把女儿嫁我。他们岂非禽兽不如。难道礼法有尊奉禽兽的习惯？
礼法是自古相传……
你这么喜欢说古吗？那我就说说古。黄帝之前的有巢氏，人们采野果来吃，没有勾心斗角。自黄帝以来，你推崇的那些君王，哪个没有残害兄弟的行径；你赞扬的采薇而食的鲍牙叔齐，抱柱的尾生，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如已死的猪狗；比干又怎样呢？迂廓腐朽，我就不多说了……
你……丘已经脸色煞白了。
你什么你，我看你周游列国，也不过想着谋个高官显爵，可惜你那套理论即使有可取之处，也没有人去听你摇唇鼓舌，触犯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干。我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同你理论，你快点滚回去吧！省的我一时兴起想尝尝圣人的肝脏。说着，我狠狠咬了一口酱猪肝。
丘上嘴唇碰着下嘴唇，打着哆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颤抖着退出去，不小心把他冠冕堂皇的帽子也掉了。
我不禁想起丘的徒弟子路，明明武功惊人却在兵变时不去拿剑而偏偏要戴好帽子，被人一刀劈下，实在是可惜。
丘和载着公主的马车向山下驶去。
铃铃铃……
我低下头，我腰间的铃依然跟我的呼吸配合的很好；我猛刺了自己一刀，鲜血流出来，疼，那就不是幻觉。
我飞奔出去，飞驰的车马裹着烟尘像金碧辉煌的城里驶去，带着那梦中的铃声。
我久久的望着那围起来的城池，里面有黄金，有车马，有一切让人满足的和陶醉的东西，唯独没有真正的自由。
你在里面吗？
我能找到你吗？
我能带你出来吗？
我今夜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