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进入水榭时歌舞已经开始,原本她自然是要去观舞台前敬那二皇子殿下一杯酒,以尽主人之仪的。可是因这几日自己名声大噪,走到哪里都有人用看猴戏一样新奇的眼神看她,让她不甚苦恼。一想到待会要招待的那个二皇子殿下,白薇心里就觉得更加难受。
虽然那位二皇子沈沧她只见过一面,可是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就堵的荒,就感觉这人好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而且觉得还是仇人的那种。这种感觉来的奇怪,可是白薇下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何况宫中的规矩本来就多,繁杂的让人头疼,若是被这个二皇子不小心看上了,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皇宫那座牢笼里与一堆女人抢一个男人。那后宫传说中的雨露共沾在白薇眼里就是个笑话。当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算是一晚轮一个,估计等真正轮到自己,他也早就精尽人亡多少回了。
女人最可悲的事是什么?还不就是费劲了心思和一堆女人抢男人,到头来抢到手了才发现到她手里的其实就是个太监。
甩了甩头,把脑海中一切不切实际的遐想都甩开,总之就算是不去敬酒,为那二皇子献上一场舞,而后就算跳完就走,想来也不会太失礼。
酒席之前四个男人还在一边交谈一边喝酒,而台上的水袖舞即将进入尾声。白薇提着裙摆偷偷潜到后台,找到负责歌舞的领头姑娘翠竹跟她耳语了一番,对方就同意了。
而后白薇就歪着小脑袋在想要跳什么舞。她的歌舞之前在江南时,萧昕特意有请过师父教过,虽然在白云庵的一年多没有跳,但是基本的舞步和转角翘腿扭身摆腹的功夫还是在的。微微的眯起眼睛,在不经意间瞥到萧慕白头顶倌发的那支青玉簪子时,白薇眼前一亮,她知晓自己今晚表演什么最合适了。
走到简易达成更换衣服的小隔间,白薇顺手拿了一套宽袍窄腰的素色男装换上,而后用手打散出门时绿衣特意为她挽的灵蛇髻,从怀中掏出与萧慕白发际那支一模一样的簪子轻松的绾发。
从更衣室出来时,后台的姑娘小厮们眼前齐齐一亮,刚才的美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眼前风姿高华的翩翩少年郎。倘若不是知晓是郡主所扮,只怕一颗芳心就此便要丢了去。
眼见得台上的水袖舞已停,白薇又顺手从一小厮的手中劈手夺过一把折扇,而后就以这等摸样不急不缓的上了台。台上台下燃着数以百计的灯笼,把整个水榭照的亮如白昼吗,霎是好看。
只听见一阵轻快的带着几分明媚几分慵懒的丝竹之声响起,一个素衣纤长的清瘦人影手拿一把这折扇慢慢走到了舞台中心,还没有出声面上便先带了三分的笑意。
自这人影出现后,舞台后琴师的乐声慢慢变得高昂喧嚣,带了三分的落寞气氛的张扬。
这时便见刚才一直站在舞台中心扬眉浅笑的少年摸样的人终于动了。只见他轻轻一扬手,刹那间便有一阵绯色似落雪一般的桃花瓣儿自天空飘落,纷纷扬扬,一阵急似一阵。
人们常说繁华如雨,其景也不过如此,正在人们惊叹于剩下七月还能看见如此繁复的桃花雨时,有心人才发现,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内,刚才那个站在舞台中间的瘦削影子已经不见了,是很突兀的,就如破空消失了一般。
桃花雨依旧在下,只是渐渐的越来越稀疏,而舞台之上,看客们的脚下转眼间便堆了厚厚的一层绯色。
就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带着三月春风一般和煦清美的声音响起,破空而来,尽数落入在场众人的眼中,使人闻之不由的一怔。
只听得那清美的声音唱的是: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钱字刚落,娇声未歇。就听得一阵整齐绵软却恣意带笑的女声齐齐朗声道: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年字声音无限拉长,听在人耳中就如身侧无自无觉溜走的悠悠岁月一般,冗长却又短暂的触目。
无人注意中,水榭偏外的角落里,此刻多了四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整齐的柔婉女声齐齐唱了两遍,刚才的那道奇异的声音还没有出现。就在众人认为这一场歌舞就这样结束的时候。那道慵懒的透着丝丝倦怠的声线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众人的耳膜上,让人听得分外清晰,因着歌词的轻狂,整个身子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和着旋律摆动起来。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这回人们听得清楚,声音不再是刚才出场时不偏不倚的中性,反而是明显的透出了女声的飘渺与空灵。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唱到这里的女声之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及至后一句“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声音中的笑意更深,f甚至还带了几分悠远的空灵与向往。女声渐渐高昂,奇异的是身影却依旧飘渺如月一般,你明明以为自己再面前看见过他,再一转眼睛,那道身影却又不知飘向了哪里。
女声的调子越来越高昂,琴师十指飞快的在琴弦在拨弄,奈何却是渐渐低沉下去,几乎就要断弦。
“我来吧”。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温和的男声,随即便有一双修长的指骨分明的手温柔却毫不犹豫的推开了琴师的手指。半抱着琴坐在地上,十指翻飞间极为轻松的就跟上了女子的声音。
三番旋律刚过,就听见空中传来一道爽朗清美的“呵呵“笑声,随即便又是一阵薄薄的桃花雨飘在众人眼前。而这一次,那桃花阵中,便有一道绯色手拿折扇的身影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舞台之间,扬唇,声音不再飘渺,不再空灵,取而代之的就是坚定与喧嚣至极而后生出的狂妄与邪佞。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伴着她歌声,是越来越高昂喧嚣好似凤凰浴火重生撕裂涅槃一般的邪佞琴音,大气回肠之中却又透出怡人的婉约与暖意,最终,和着那悠扬清美的歌声,只一句“我笑他人看不穿”就将全场的气氛推向了最高点。
台下人在高呼。而坐在台上的人则是缓缓的站起身子,歌未歇,反而是边动便一手解着腰身缠紧的绸带。直到身子完全站起时,她水袖一摆,整个纤细的身子陡然间缩在如芙蕖盛放一般的水袖口。那一条绸带就这样飘飘然飞上了天空,而下一瞬,众人便看见,那一袭宽大的水袖锦衣之后。没有一个人影,水袖慢慢逶迤在地,而一瞬之前还在其中唱着歌人陡然间消失,就如刚才那条玉带一般乘风而去。
就在此刻。空中又是一阵绯色。一片片宽大水袖绸带与天女散花一般缓缓散开,变换成个钟摇曳的形状,而那些水袖的中心,一个身着绯衣,腰身盛开着一朵绯色芙蓉的女子慢悠悠的自天空飘下,体态婀娜,身段轻盈,浑身上下就似一朵怒放的芙蓉一般,娇艳的让人根本就移不开眼睛。
后来又野史记载,自那一夜萧家家主萧慕白在府中款待当时还是皇子的天凌帝沈沧,萧家争议颇多的郡主惜月献了一出水袖舞后,这种舞蹈京中就无人敢再跳,及至新皇天凌帝登基之后,又妃子当众跳水袖舞欲拨圣心,不想圣上竟然龙颜大怒讲那位妃子赐死。于是宫中便明令不得再有人舞水袖。及至后来,水袖舞失传,就连芙蕖水袖的做法也同样失传了。
于是,后来的野史上如是记载:圣初入萧府,郡主以水袖舞待之,圣见之大怒,此后恶水袖成癖。
而事实的真相是,彼时,白薇安然自舞台上慢慢起身,歌声渐收,琴音随之亦慢慢缓下,最后,琴音包裹着歌声,似眷恋不舍一般沉仰许久终于慢慢消散。
那一刻,白薇站在舞台的中心,回望台后那个与她心意相通双手抱琴的男子,一抹极浅淡的笑容缓缓绽放,最后终于蔓延至眉梢眼角。汇聚成最美丽耀眼的风华。
“二弟,你输了,他们两个人,光是眼神之间就容不得有第三个人。”
舞台下极为僻静的一处角落,一身书生蓝袍的苏璟碰了下秦墨的肩,满脸、严肃的道。
秦墨眉眼依旧冷厉,只是其中隐有黯然与不甘一闪而过,不见踪影。气氛正怪异间,就听得孙勋大大咧咧的在一旁大着嗓门道:
“大哥二哥,你们快看,没想到三哥与小五站在一起竟然这样般配呐,简直。。简直就是小时候夫子口中的那什么鸾凤和鸣呐!”
只此一句大嗓门,唤醒了场中大半失神的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沈沧,只见他剑眉一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台上那抹绯色的身影,冲萧慕白笑道:
“世子,那位就是令妹?果真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千金。好一句“我笑他人看不穿”。有这般气魄的女子,就算是凤仪亦是匹配得起“。
沈沧眉眼灼灼,尤其是加重了“凤仪“的音调,萧萧白那般心思通透的人,自然是一点就明。然而他却根本就不急着应下,反而是四桥拨千斤的回道:
“萧家的女子,自然与生俱来就需有这样的气势,只是当得起却不代表愿意。,至于到底愿不愿,还看小妹自己的心性所系了。”
闻言沈沧点了头,他不再说话,眉眼间却是多了一抹强势。
待会还是需要找个机会好好探探这位郡主,只是他这下却是改变主意了,如此美人就算是他天生的克星又如何?就这样杀掉未免太过可惜,还不如留在身边供自己品玩。
台下众人的目光之后不约而同夫人缠绕着丛丛算计,而台上的两人却是相视一笑,面色微暖。
“三哥,你怎会这个时候突然来府里,也不遣人来说一声。刚才心痒所玩的雕虫小技倒是让你见笑了,还劳烦了三哥配合。”
“五妹说的哪里话,能为五妹伴奏,是三哥的荣幸。”
纳兰面上的笑意仍旧温和润然。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在白薇的脸上,其中的缠绵之意毫无遮挡。白薇自然是感觉到了,于是她面色一红,就这般垂下头去,正在她羞囧的不知所措间,刚好看到了苏璟孙勋那边,于是极轻快的跳下台去与他们寒暄聊天。
于是到了最后,在白薇的申请下,水榭之中明明是四个人的小型宴会,中途又加上白薇及纳兰四人。不得不遣仆从又添了五个席位。
众人坐定,白薇恰好坐在孙勋旁边。她搞不懂这四人怎么会突然就来了萧府,而四人孙勋一向大大咧咧是最容易套话的。于是她趁着众人朗声交谈的空档,忙不迭扯了扯孙勋的衣袖,待孙勋看向她时,压低了声音道:
“四哥,今晚是刮的什么风,把你们都吹到我家来了?”
就见孙勋眉目一挑露出“四哥早就知道你会忍不住问”的神情。
“小五,还不是三哥,听说二殿下今晚在你府里做客,就说什么怕你呗色狼盯上有什么危险,这才找了我们这一大帮子给你镇场子来了。”
孙勋答的直白,说完之后还故意用特别暧昧的视线在白薇与纳兰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眼中的捉狭意味很明显。白薇扭过头,只作未懂。
于是之后宴席继续,不过却堪称琐碎无趣。
极为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连带当朝皇子,所聊的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风花雪月就是京里秘闻谁谁谁家的风流韵事。白薇心想,这一帮衣冠禽兽其实还是顾忌着有她这个唯一的女同志在场的,若是顾忌,只怕这京中谁家花楼的姑娘最美,床。。上最浪这些媚俗的话题是必然要翻出来聊一番的。
就这般从月出升聊至月中天,秦墨苏璟与二皇子几人皆喝的醉醺醺的,回程自然是遣了萧府家奴一一送至府上的。
宴会散场后,白薇接连不断的打着哈欠,只想马上回到房中洗漱之后倒床就睡,袖口却冷不防被萧慕白拉住,但见自家哥哥看着她,一脸凝重的道:
“和我去书房,我有话要和你说。”
闻言,白薇只有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在心里猜测萧慕白会和她说些什么?要知道除了当年初见,他可是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和她说话。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萧慕白在案桌前坐下,这才拉开凳子一脸严肃的冲白薇道:
“坐下吧。”
白薇依言坐下,就见萧慕白以手揉了揉眉心,抬起头看着白薇,眼底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混沌醉意。
“二妹妹,如果在二皇子和纳兰明俞两人之间,你必须要嫁一个,那你选择嫁给谁?”
嫁人么?还是必须选一个?
白薇闻言眉心微蹙,面色渐渐变得冷凝。她扬眉直视萧慕白,直截了当的道:
“哥哥,是不是萧家必须需要我嫁给这其中一人?”
她的眸色似流火一般灼热急切,看的萧慕白心头一动,面色一阵发紧,不过却还是面色如常道:
“看你说的。我们萧家还没有沦落到需要让一个女人来维系家族的荣誉的地步,。哥哥只是今晚观察之后发现二殿下与纳兰公子都对你有意。是以才提醒你一下。
假如你选的是二皇子,那么萧家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成为未来的皇后,一世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萧慕白眼神恳切的看着白薇,言之灼灼。
“那如果,我选择嫁给纳兰明俞呢?”
“那你就会是当朝一旁诰命夫人,荣华富贵自然也是享受不尽,而萧家与纳兰家两家也会荣损一体”。
很好,萧慕白,她的好哥哥,他提供她两个选择,告诉她未来之后的前景,竭力保证她一世的荣华,却根本没有向她保证,无论嫁给这其中的谁,你都会幸福。是他忘了,抑或是他其实根本就不关心?
她原本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哥哥,可是他竟然不关心自己的幸福么?
思及此,白薇的眼底一片冷意,她慢慢的闭起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清冽的眸色,似清潭一般,清冽引人。
“哥哥,我选纳兰明俞,既然两个人中必须要嫁一个,那我只愿意嫁他。”
白薇说的坚定,萧慕白脸色一黯,眼底却有着了然,果然呐。。。。这个妹妹,还真就是这样的性子。
彼时的白薇心想,要嫁给纳兰明俞其实也不算勉强,她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而且纳兰明俞亦是这些诸多的古代男人中最为特别,她大约能接受的一个了。再说了,合自己心意知冷知热的好男人还不都是自己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纳兰明俞既有哪个底子,她萧白薇这巧手还雕不出一举案齐眉来?
彼时的兄妹二人心志都异常坚定,任是谁都没想到,那位北邙二皇子端木思楠的到来,会就这般轻易的毁掉两人的全盘计划,让一切回到最初,棋盘重下,只不过却是换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