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敏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上班自然有点恍恍惚惚的,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提不起精神来,只想着晚上回家一定要好好补一觉。顾云起给她冲了一杯咖啡,问:“昨晚没睡好吗?”
兮敏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何止没睡好,根本就没睡着。”
“趁午休还没结束,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真要睡,估计又睡不着了。没事,喝完这杯咖啡就好了。”
兮敏的话音刚落,女同事小爱就抱着一大束黄玫瑰进了茶水间,有些兴奋地说:“兮敏姐,前台有送给你的花,我帮你拿进来了。好漂亮的玫瑰啊!”
兮敏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接过花束,还带着水珠的新鲜玫瑰,嫩黄一片,煞是娇艳。花朵里放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她拿起来,还没翻开,一旁的小爱就好奇地凑了过来,“谁送的呀?黄玫瑰好像代表道歉,是哪位不识趣的男士得罪了你吗?”
兮敏笑笑,翻开卡片,只见上面有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迹:别生气了,是我不该瞒你,对不起。右下角的落款只有一个“程”字。
兮敏一手抱着花,一手拿着卡片,想象他进花店的场景,忍不住好笑。小爱笑得暧昧地说:“男朋友吧?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地向你道歉,你就原谅他好啦。”
“这样就叫有诚意?每天送一束花还差不多。”
小爱长叹了一口气,“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别扭!”说完就拿了水杯,笑着小跑出去了。
兮敏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花束,听到顾云起问了一句:“他送的?”
兮敏点了点头,想起些什么,便问:“云起,你讨厌被欺骗吗?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不会很介意?”
“大概没人不讨厌被欺骗吧,毕竟生活在谎言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有时候撒谎也是逼不得已,如果是善意的谎言,没必要太介意。”
兮敏想了想,说:“不对,其实严格来说不是欺骗,而是隐瞒。不过这两者之间似乎没多大区别。”
顾云起停顿一下,淡淡笑了,“不管是欺骗还是隐瞒,都是看人来的。如果你在乎那个人,自然会介意他对你的欺骗或是隐瞒,如果你不在乎那个人,即使他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不是吗?”
真是一针见血,兮敏苦笑,“是啊,你说得很对。”
下班以后,兮敏和顾云起一同离开公司,刚刚走出写字楼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辆黑色斯巴鲁缓缓开过来,在正对着公司大门的大路边停住了。兮敏认得那辆车,用胳膊顶了顶旁边的顾云起,笑着说:“看,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又来接你了,每次都这么准时,真难得。”
顾云起无奈似的一笑,那笑容却显得比平常多了一分生动,“你怎么也被小爱同化了。”
“那是因为她有时候非常言之有理。好了,快过去吧,人家在等你呢。”
顾云起跟兮敏道别后,加快了步子走过去,车里的男人下了车,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似乎还跟她说了些什么。
兮敏站在原地看着,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太美好的画面,美好得令人动容。她从上海回来以后再度跟顾云起共事,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大概是经历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之前在上海的时候,顾云起说过自己的男朋友是搞建筑的,可现在几乎每天来接她的是个大律师,姓路,斯文清俊、文质彬彬的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温柔如水。顾云起虽然没有承认两人的关系,但是小爱坚定地认为她的晶晶火眼绝对不可能看错,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两人之间存在着一个强大的暧昧气场。
兮敏虽然跟顾云起很投缘,但是别人的私事她到底不好多问,而且她自己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解决,理所当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帮别人排忧解难。
兮敏抱着一大束花在街上走,惹得周围的路人纷纷多看几眼,她也顾不上他们或羡慕或不屑一顾的眼神,径自往前走。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她走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打到了车。本城的出租车司机向来热情,见她抱着这么大束艳丽的玫瑰,笑着调侃:“这花可真漂亮,男朋友还是爱慕者送的?小姐好福气啊。”
兮敏笑笑,不予作答。司机又问:“请问小姐去哪儿?”
兮敏想了想,还是报了以前那个家的地址。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兮敏从包里拿出昨天关琳给她的钥匙,迟疑一会儿,然后开了门进屋。家里没有人,扑鼻而来的是和以前一样清淡的香味;一眼望去,整个屋子干净整洁,收拾得井井有条;玄关处放着一双纯白的拖鞋,鞋柜上有一个草编的小篮子,她还记得,那是她以前无聊时照着书做的,之后被用来放钥匙。
兮敏拉开鞋柜的第一层,里面居然还留有她那双淡粉色碎花的棉布拖鞋,她拿出来换上,走到客厅,把花和自己的包都放在茶几上。她进厨房逛了一圈,所有厨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明显一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迹象,柜子里放着的咖啡和茶叶还是那两个牌子,冰箱里依然有几十瓶价钱贵得不像水的矿泉水。而在那一堆矿泉水的下面一格里,只有一大瓶金黄的东西,兮敏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便伸手拿出来,这才发现竟然是蜂蜜柚子酱,而且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牌子。她以前每到冬天就会去超市里买一大罐回来,有事没事都舀上两小勺泡水喝,她也好心好意泡给程钧逸喝过,只是他总嫌太甜,喝一口就不再碰。
明明不喜欢还买这么一大瓶,真是大少爷个性,习惯了浪费。兮敏一边腹诽一边把玻璃瓶放回冰箱里,关上冰箱门往卧室走。
卧室里也和以前一模一样,窗帘、被子、床单、枕头等等,全部都是以前她亲手挑选的那些,就连飘窗台上的羊毛毯子和靠垫都没变。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上,是她当初忘记带走的梳子、小镜子、发卡、发圈,还有一对耳环。那对耳环是他们结婚之前他送给她的,其实她非常喜欢,两年前却固执地还给了他。
兮敏忍不住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摸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被放在最内侧的一个红色丝绒盒子上,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枚精致闪亮的钻戒。
她捏着戒指许久,不禁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小游戏,玩法很简单:先将两手的中指向下弯曲,对靠在一起,然后将其余4对手指指尖对碰。游戏的结果是,在5对手指只允许一对分开的情况下,无名指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有人说大拇指、食指、小指分别代表父母、兄弟姐妹、子女,他们都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而无名指代表夫妻,一辈子不分离,一生一世在一起。这也是结婚戒指要戴在无名指上的原因。
兮敏做这个游戏时,觉得十分新奇,因为她的无名指跟很多人的一样,像死死地黏在了一块儿,怎么都分不开。刚开始她也相信了这个美好的结论,后来便觉得,也许这只是人体奇特构造里的小小一环,因为分不开的恰恰是无名指,便被人冠上了一个浪漫的解释。
其实夫妻才是最容易分开的吧,不像父母、兄弟姐妹那样血浓于水,可能只因一时间觉得不合适,就导致一辈子陌路。就像她和程钧逸,他在神父和众多亲友的见证下给她戴上这枚戒指时,他郑重地宣读誓言时,她真的被感动了,第一次萌生和他过一辈子的想法。可结果呢?还是分道扬镳。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不可能一辈子陌路,可是她自问没有勇气再一次走进婚姻,毕竟那一纸婚书,太单薄易碎。
兮敏轻叹一口气,把戒指放回盒子里。她拉开第一格的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霎时愣住了。那是一张B超图,黑乎乎的背景上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像,图纸白色的边缘上写着日期和一些数据,还标注了头、手、脚的位置。
兮敏缓缓把那张图拿出来,不禁想起拿到这张图时的惊喜和期待,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那股“砰砰砰”的心跳声。然而紧接着,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忘记的痛,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令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样的难过和绝望,鲜活得恍如昨日。
往事历历在目,她紧紧地捏着图纸,酸楚不断涌上心头,强烈浓重得让她想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兮敏隐约听到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回过神来,站起身往外走,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程钧逸已经换好了鞋朝她走过来,脸上没多少惊讶,反而带着笑,“欢迎回家,程太太。”
兮敏暗自调适了一下才说:“程太太在哪?你又结婚了吗?恭喜恭喜。”
程钧逸也不介意她的装傻充愣,却整个人站在卧室门口,有意无意拉住她的去路,问:“检查得还满意吗?有没有翻衣柜看看是否有女人的衣服?”
“我没那么无聊。而且你的家里是否有女人衣服,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程太太会介意。”
“程太太当然会介意,可我不是程太太。”兮敏懒得再跟他谈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只想回家补眠,可瞥见梳妆台上的东西,她又犹豫了,考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拉开抽屉,把那张B超图拿出来跟桌上的东西放在一起,问他,“为什么还留着这些?”
“因为不想丢。”
“为什么不想丢?这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了,不是吗?”
程钧逸半倚在门上,没有看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舍不得。没有意义也罢,至少看见这些我会觉得踏实。”
“踏实?对着这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你的踏实从何而来?别说什么舍不得,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当初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之前在上海,你问我要生日礼物,我说其实我送过,你听懂了我的意思吗?”兮敏拿起那张B超图给他看,咬了咬唇,继续说,“这就是我原本可以送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你自己不要的。老实说,那时候我对生孩子很恐惧,可是我察觉到你喜欢,还有你那一大家子人。你知道我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下定决心吗?可到头来怎么样?在我开始慢慢接受、开始期待的时候,你却让我的期望全都变成了绝望……一束花就想让我原谅你,我答应才怪,我不要原谅你,永远都不要……”
一番话说完,兮敏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滑落了两行泪水,她咬紧嘴唇拼命忍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没出息地哭出来。
程钧逸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安抚似的轻轻摸着她的后背,沉声说:“那就别原谅我,让我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弥补你。”
兮敏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顿时崩溃,她把脸埋在他胸前,说不出话,哭成了个泪人。他也没再说话,只加重双臂的力道,用力抱紧了她。
后来兮敏哭累了,疲惫不堪,连站着都昏昏欲睡,索性爬上大床,和衣躺下。程钧逸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给她擦脸,见她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半开玩笑似的说:“这张床只允许程太太睡的,你说你不是程太太,那爬上来干什么?”
兮敏好笑,但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口舌之快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就借用几个小时,程太太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他在身边躺下,然后她整个人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还有清新干净的气息缓缓飘散。这种感觉如此久违,却记忆犹新,她不由彻底放松自己,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