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了一袭蓝袍,清澈见底的蓝,明净如水。
窗外阳光明媚,却是冷风刺骨,在苍茫大地上奏鸣一曲回肠荡气的悲歌。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去药王谷的路上,为着莫寒的病不辞劳苦地奔波着,满脑子、满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快些赶路,是否能如愿见到药王,莫寒能不能回来……这些,都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
时隔一年,一切都已变了样。莫寒回来了,终得莫家真传,习得上乘武功,成功接手了玉泉宫。当年那个小傻子摇身一变,成了武林中一方霸主。
他却中了毒,失了忆,不知所为,险些果真弃她不顾,与别的女子共结连理。
她不远万里,一路寻到山庄终于见了他,却只能独自一人舔伤……
她一直渴求的真相,又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不愿面对这一龌龊的事实,不肯承认这一闹剧的嘲笑,她毅然决然选择了跳崖,意欲以此来终结自己年轻的生命……
想到此,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转眸望向那熟睡得似乎要长眠不起的人儿。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厉害。
他伸出手来,轻轻划向那张清丽的容颜,冰凉的温度竟让他一向寒冷的指尖都觉得有丝凉意了。
紫霞,告诉我,你在选择纵身一跳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难得,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什么可让你留恋、使你留下来吗?我呢?想没想起我?你当真舍得?
对不起,对不起……你在那时想起的我,一定会恨的痛心吧。那个时候,我在哪儿呢?哦,那时我在路上,我赶在见你的路上……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直到你心灰意冷的都想到了死亡的那刻,我都没能在你身边……
当日她那纵身一跳,当真要与这人世诀别。那是万丈悬崖,失足落下,定然粉身碎骨,绝无可能生还。
然而,终究还是老天眷顾。独孤岳思她心切,为防她遭叶知秋毒手,命护卫军快马加鞭前去营救。
那护卫军里,有圣上专门派出的大内高手,虽说是朝廷中人,但江湖人尚可习得武功心法,皇宫大内则更是高手云集,丝毫不逊于江湖,只不过顶着“朝廷”的头衔,是正义与仁慈的化身而已。
那数十名大内高手,在莫紫霞踏空的一刹那赶来,在目睹眼前这一幕时,纷纷心下一惊,继而联合出招运功。本就是朝廷御林军中一组合,这下珠联璧合,七人在上续下源源不断的内力做无形的绳索,三人齐刷刷跃下,配合得恰到好处,将心如死灰之人由悬崖半空重新救回地面。这令在场之人无一不大惊。天哪!这朝廷,还有这般高手!
看来,圣上对独孤岳这个他唯一的亲妹妹如今留与世上唯一的血脉,竟是如此上心。
寒风透过窗子,令他的脊背有股冷意。他起身去关,火炫在这时推门而入,对着他拱手抱拳,恭敬地喊了一声。
“大人!”
独孤岳皱眉,似对这一称呼极大的不适应。但终究但是舒展开来,问:“什么事?”
“圣上差人来问,我们何时回京?”说到“圣上”,火炫越发的恭敬了。也难怪,他身为护卫军统领,与将军平级,本是朝廷忠良,又怎能不对圣上鞠躬尽瘁呢?
独孤岳沉思良久,眼睛一直看着还在沉睡的她。
火炫似看透了他的犹豫,便轻声劝说:“大人虽刚与圣上相认,但毕竟还没见面,眼下圣上念您心切,不可拂了圣上的意呀!”
看独孤岳似有所动,又道:“属下与水天跟大人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放心不下宫主。我们完全可以带着宫主一同上京,毕竟,皇宫里的御医们个个医术精湛,定能救得回宫主。”
独孤岳略一思索,颔首,道:“也好,就这样吧。”
这之后一切的事情,寥寥几句便可概括:
独孤岳以先朝晚晴长公主嫡子,独孤景明大人的身份回京,受到圣上亲自出城迎接。那垂垂老矣的皇帝,在见到外甥独孤景明之时竟然难抑伤痛情怀,掩面痛哭,将栏杆拍遍,恨自己没能照顾好自己的亲妹妹,还让她唯一的骨血漂泊在外、受苦受累二十多年。
林炫与秦天二人的真实身份是朝廷护卫军的一员。只因江湖上武林门派纷争不断,严重侵扰着百姓治安,祸殃苍生,而红叶山庄、玉泉宫两大门派,一北一中原形成对峙之势,二者势力在武林之中不可小觑。
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朝廷统治天下必然要平衡江湖各门派,于是,为了找到二者的弱处,趁机将其一网打尽,朝廷才派出林炫与秦天二人,分别潜入玉泉宫、红叶山庄搜集罪证与把柄。二人不辱使命立了大功,回来分别授予了护卫军统领、副将一职。
而最终的结果是:经查证,以叶知秋为首的红叶山庄,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涂炭生灵,滥杀无辜,实为人神共愤也。更不能饶恕的是,叶知秋竟然与当今二皇子勾结,意图助老二谋权串位,取太子而代之。因此,圣上封先朝长公主嫡子独孤景明为景明王,奉命查封红叶山庄,所得金银尽数充公,上缴国库。而叶知秋图谋不轨,有谋逆之心,收监关押,择日问斩;至于二皇子,念及皇家子嗣情面,废黜王位,囚禁大牢,剥夺一切特权,永世不得赦免。
玉泉宫,经核实并无任何不轨之心,但仍迫于朝廷压力,要么屈服于招安,从此为朝廷效力;要么宣布解散,并立誓从此不再重组门派。宫主莫寒权衡利弊,决定选择后者。散尽家财,要大家纷纷自谋生路去了,而莫寒也从此不见了踪影,江湖人有的说他隐姓埋名独自逍遥快活去了,也有的说他改名换姓,另立一门派。但孰是孰非,均不得而知。
乱臣贼子已被平定,天下太平。莫紫霞当初因心如死灰决然跳崖,虽被救回,仍是心神疲虚到了极点,长睡不醒。景明王爷独孤岳,终日寸步不离,苦守床前,再无其他奢望,只愿心爱之人能睁开眼睛,看他,听他说:你看,所有的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是该出发了,那个处处行程处处家的希冀,马上就要实现了。
也许缘了这呼喊,忽有一日,床上之人轻轻张开了眼睛,推门而出,外面已是寒冬季节,落叶萧萧,枯木衰草,唯余一根秋千在空荡的天地间轻轻晃动,似乎只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
她莞尔,走过去坐上面,一个人来回的荡啊荡。
独孤景明在此时来此院中,待看到这一幕时久久不能动弹。
紫霞却是笑了,向着他招手道:“你过来帮我推呀!我一个人荡不起来。”
独孤景明手中的热茶“铛。”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却一刻不停脚下的步子,奔过去就紧紧抱住了眼前之人,眼泪在那一刻决堤。
他今生最重要的人啊!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叶知秋的斩首之日定在冬至前一天。被锁在笼子里游街示众的叶知秋,受尽了围观百姓们的殴打谩骂。直到被按跪在邢台上,消失多日的叶宛衣才露面。当然不是来劫囚,是来送行。
叶知秋看着女儿微笑着为他斟满了酒,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哽咽地说:爹对不起你……还有你娘……
叶宛衣只是将酒碗举到他面前,仍旧笑着说:我说过,为报答你,我会为你收尸,你看,我没食言。
屠刀落,血溅三尺白练,叶宛衣看着那一片汩汩流成一条小溪的血流,仍是笑着,似在自语着:爹,我们回家了。
远处的白少聪斜背一柄宝刀,抱胸默然看着这一切,不知是喜是悲。正欲转身离去,眼角捕捉到一抹白影,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待到那身影夹杂在人流中越走越远了,才恍然回过神来,大喊着追上去。
“玉儿!玉儿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