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
在困难面前，大家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团结了，材料是现成的，邹老板现在想的可不是之前的长远规划，而是尽可能多出点货，但他现在宁愿价格低一点，只要是现金结账就行。之前库存的货也全部打折处理。另一方面他在外面四处收自己的帐，好对付现阶段最困难的日子。
但这些并没有什么用。邹老板工厂失火的事很快传了出去。之前的经销商更是灵通，知道欠条账本都烧掉了，开始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有点良心的交情比较好的，认账，但是现在没钱给，各种困难各种艰辛。没良心的一句话，你拿欠条过来，我马上给钱。邹老板的这些账本欠条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欠条？别人就是摆明了想赖账。可是邹老板又无可奈何。
但是之前邹老板跟别人买的材料，但凡没有付钱的人，全部都赶上门来，一时间，工厂门口都是要账的，多的十几万，少的几万块钱。他们不让邹老板出门，非要给个说法。邹老板出不了门就更加没有办法了。每天都是给各种人说好话，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加上本地的一些工人，追着要工资，完全不管邹老板平时对他们的好。还有一些有门路的人见邹老板还不上钱，直接找卖床垫的小老板，把邹老板库存床垫的价格压的低低的，欠多少钱拉多少床垫走。但是邹老板没办法，毕竟是他欠别人的钱。他被别人逼到了死胡同里，只能要求欣言这帮人死命的加班赶货，能打发走一个算一个。
就连吴清华也马上上班了。吃饭的时候，吴清华他们看着这帮人的嘴脸，气的肺都炸开了。那些平时跟邹老板称兄道弟的本地工人，现在没有一个人关心邹老板怎么样，变着法子要工资。邹老板在这种几面的夹击下，慢慢的开始扛不住了。
真是无奸不商，落井下石。仓库里库存的床垫，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人给低价拉走抵债了。几个数目大一点的又没有门路的人，把最值钱的面料机给扣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欣言他们做再多的活也没有用了，没有面料，你做再多半成品都是徒劳，这原本是邹老板最后的一条路，毕竟材料都是现成的，如果别人能体谅一点，给他一点时间缓一缓，让他的面料机继续开工，还是能将就着凑合过去的。但是现在，基本上不可能了，这群人断了邹老板的后路。
但更要命的是，还有一些什么都没捞着的小老板，一看自己的钱拿不到，直接起诉了，法院一受理，车马上开了进来，欣言他们被强迫停掉了设备，赶出了车间，断了水电之后，所有的地方都被贴上了封条，就连邹老板的车也被封了起来。吴清华几个人本来私下里商量过，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邹老板有需要，他们过年都不回家，一起把货赶出来，陪邹老板走过这段最困难的时候，但现在，就算是想陪都陪不了了。
邹老板正在跟法院里的人推搡，他似乎是被彻底激怒了，把几个法警推开了，对着站在不远去的那群闹腾的人吼道：“你们的钱本来给我点时间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有没有良心？你们的材料我哪一年没有给你们结算清楚？啊？对我这么苦苦相逼，外面的人欠我多少钱你们知道吗？你们放心，老子就算是死，也会还上你们的钱。不少你们一分。但是你们给我记住了，老子的厂就是被你们这么活活搞垮的。这一辈子老子都记得你们。你们连我这帮工人都不如，他们的工资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提过，都在拼命干活，你看看你们的嘴脸，你们求我的时候，我打过半句推辞吗？你们是人吗？”
天空正飘着小雪，欣言几个人还带着手套，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几天来，他们被这一群人闹腾的够够的，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群人里有人面有愧色，把脸被转了过去。法警见邹老板暴怒起来，又来抓他，有人拿出了手铐。吴清华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带头冲了过去，把法警挤开了，把邹老板护在中间，一大群人又推搡起来：“你们有话好好说。别人欠我们老板那么多钱怎么不见你们过问？我们老板是还不起吗？你们把我们逼急了试试？大不了一死吗？中华，去，把门关起来。谁出去弄死谁，不就是一条命吗？老子今天就把命丢在ZJ吴清华也被激怒了，他们平时就非常敬重邹老板，可是看着邹老板现在的状况，真的于心不忍。那些当地的工人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了，见连李珊珊都冲了上去，也上了前去，把法警都围了起来。吴中华跑了出去，从保安大叔那儿抢过钥匙，把电动门关上了，把钥匙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服里。走到那群人面前，指着他们吼道：“你他妈的不是要搞事吗？今天都别回去了，我们老板哪怕是少了跟头发，你们都别想出去了，老子书读的少，别的不懂，谁对我好我还是懂的，讲义气还是懂的。不像你们这群白眼狼。”
一群人被吴中华骂的大气都不敢出。看见大门真的被关上了，这些人有些慌乱，准备要出去，但是吴中华已经拿着一把厚实的铁锹，站在大门口，愤怒的样子像一尊门神。
眼看着就要闹成群体性事件，法院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指挥法警先退到了一边，对邹老板说：“邹老板，你先让你的工人退到一边去，我们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拿人的。”
“我管不了这么多事。他们也是看不下去，这几天把我这儿闹的够够的，怎么没见你们过来管？别人欠我那么多钱，怎么没人过来管？”邹老板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他也是被逼的完全没路走了。
“邹老板，你欠别人的钱，别人起诉你，原本就无可厚非。至于手段怎么样这个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如果违法你完全可以报警，但是我们接到了起诉肯定要来处理。至于说别人欠你的钱，只要你有证据，哪怕欠条没有了，你只要起诉，我们照样可以帮你处理，而不是让你的工人在这儿胡闹。快过年了，我们也希望大家平安回家过年，我们克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你的工人再这么闹下去，我马上通知派出所全部带走，让他们在看守所里过年。你也是一样。一码归一码的事情，债务的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我们封你的厂，是流程问题，并不是针对你，但原则上我们还是协商为主，并不是说把你的厂封了就贱卖你的财产，我们是执法者，不是强盗。”领导模样的人严肃的对邹老板说完，见他不吱声，又接着说：“你工厂失火是出于意外，这个我们理解，我们刚才也评估过，你现在的资产如果变卖的话，还起诉你的人的钱还是差不多的，所以这事并不难解决，不要把小事搞成了大事，那你就真成了罪人了。你先让你的工人散开，不要搞事，我们到楼上去谈，协商解决，你不相信你的债主，总该相信我们法院吧？”
邹老板听法院的人这么说，气消了一些，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这才把吴清华几个人拉到一边，低声对吴清华几个说：“大家护着我我知道，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么搞，大家先散开吧，要是不放心，你们就在下面等着，别走开，如果他们真要带我走再说。让中华把门打开，他们无义，我们不干这样的事情。”
吴清华朝几个人点点头，又走到刚才站着的地方默默的等着。
楼上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欣言几个人站在楼下看着。本地的工人除了少数几个人跟欣言他们一起站着，其他的都散开了，小马和小林在楼上帮邹老板一起谈事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马站在窗口边上看了看下面，走下来从口袋里掏了些钱来，递给吴清华：“清华，你去买点吃的给大家吃吧，这么大冷天的，难为你们了，这钱不是邹老板的，是我的，从来没请过你们，第一次请你们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小马有些尴尬的笑笑，硬是把钱塞到吴清华手里：“上面还没协商好，但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刚才那么一闹啊，法院的人其实还是肯定了邹老板的人品的，你想想，一个老板要是对工人不好，工人怎么这么护着他？他们现在说话明显是偏着我们的，大家别担心啊。”小马说着，又往楼上走去。
李珊珊看了大家一眼，从吴清华手里接过钱，跑到外面的面馆里点了几碗面，让老板送了进来，几个人非常安静，端着面吃完，把碗放在边上，又继续盯着楼上。
一直都晚上十点多，楼上终于协商好了。一群人走下楼来，各自钻进自己的车里走了。邹老板看起来非常疲惫，他走到欣言几个人面前，看了看大家，低下头好大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声音嘶哑的说：“今天的事，谢谢大家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大家给我两三天时间，我想办法把大家的工资发掉，大家安心回去过年。就是麻烦大家等一等。工厂已经封了，明天也不用上班了，这几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好好睡个懒觉吧。工厂可能明年开不了了，所以明年大家就别来我这儿了，我落魄了，不能害了大家，但是你们走之前，我会给大家留个电话，有时间打个电话给我，如果我能东山再起，你们一定要回来，一个都不能少，这不是我的客套话，是我的心里话。”邹老板说完，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吴清华几个看着邹老板，他们实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好。并不是因为那点工资，而实在是看着一向风风光光的邹老板，今天的模样让他们心酸，李珊珊听邹老板说完，先哭了起来，吴清华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邹老板说：“邹老板，你对大家的好，大家都放在心里的，我们的钱你别太放在心上，你没事就行。你之前是我们的老板，今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先回宿舍了，你今天累了一天，先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让老板娘担心你，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吴清华说完，接过邹老板递过来的烟，率先带头回了宿舍。
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欣言躺在床上，想着邹老板憔悴的样子，心里实在是有点难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着，怎么睡都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走到隔壁吴清华的房间里：“清华哥，还没睡？”欣言见吴清华在泡脚，坐在他身边说。
“没呢。你干嘛？有事？”吴清华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刚才邹老板的样子，睡不好，挺心疼他的。”欣言递给吴清华一支烟说。
“我也心疼他，跟了他好几年了，第一次看他这样。欣言，邹老板平时对我们怎么样？”吴清华问欣言。
“当然好啊，我是在想我们工资的事。”欣言声音低低的说。
“你是担心邹老板不给我们工资啊？他不是那样的人。”吴清华马上提高了声音说。
“哎呀，哥，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样的人？”欣言白了吴清华一眼：“我是在想，这工资我们该怎么搞？你们都成了家，我是一个人，这话我又不太好说出口。”
“你直说就完了。”吴清华没太明白欣言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要不我们的工资都拿一半吧。可是我又不太知道大家的意思，毕竟我一个人嘛。”欣言吞吞吐吐的说。
吴清华看着欣言，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匆忙的把脚擦了擦，对欣言说：“大家应该都还没有睡。你赶紧叫大家一起过来商量一下，看看大家怎么说。”
欣言马上出去，敲开了几个宿舍的房门，把大家都叫到了吴清华的宿舍里。吴清华看了看大家说：“把大家叫过来，是想跟大家商量个事，如果说的不好或是不对的地方，大家尽管提出来就是。”吴清华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大家都在看着他，他继续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最短时间的也跟了邹老板一年多了，长的有四五年了吧？邹老板平时对大家怎么样，大家自己心里都有杆秤。现在邹老板遭了难，我们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我想提个建议，就是说邹老板那边我们工资的事情。”说完又看着大家。
“我们的工资平时都是拿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其他的都是年底结清，平时大家有什么急用，应该都有跟邹老板借过吧？我个人的想法是，我们的工资，能不能只拿一半？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大家有什么想法提出来就是，毕竟都有家要养活。”吴清华见大家还是不说话，又接着说。
“我同意。”欣言率先举手表态。接着其他几个人的手都举了起来，吴清华看了看，所有人都同意，满意的点点头：“大家能这样，也算是有情有义，不白相识一场，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邹老板那儿的工资大概有多少钱？记得的都写出来了吧，我们合计一下，商量好了明天跟邹老板直接说，这样他心里也有数些。”
“说实话，邹老板人真的不错，这些年跟着他，我们的工钱只会多算，不会少给，现在他有困难，我们体谅一下是应该的。”李小林说着，把自己的工资写给了吴清华：“数字一点都不错，至于说是我拿多少，清华你说了算，真心话。”接着几个人相继把自己的工资数字写给了吴清华。
“最高的是五千多，最低的二千多，这样吧，五千以上的拿二千五，四千以上的拿两千，三千以上的拿一千五，二千以上的拿一千。大家有没有意见？”吴清华把数字看了看，沉吟了一下问大家。
“那就这么办，我没意见。”大家各自表了个态。
“清华哥，正事说完了，说点别的事，我们很快就要散了，这辈子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走之前，我们自己凑点钱，不管是男是女，都要一醉方休，有没有意见？”陶华突然提出来说。
“这是肯定的。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安排。吃好一点，每人五十块。就明天晚上吧。有没有意见？”吴清华说：“就是想到要分开了，突然很舍不得，大家明天各自留个地址，也好以后联系。”
“那就这么定了。清华你明天带小鬼一起把我们的意思转给邹老板吧。邹老板平时那么喜欢小鬼。我们能为他做的不多，希望他谅解。”李珊珊笑着说。
“行，定了啊，不反悔吧？”吴清华又追问了一句。
“哎呀，反悔什么呀。办就是了。把我们当什么人了？”陶华白了吴清华一眼：“睡觉吧，今天累着了还。”说完带头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