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清早，派出所的大门就打开了，值班室的人照例买了几个馒头，要送给昨晚关了一夜的几个小子。打开第一道门，值班的保安觉察到不对，里面的门怎么是开着的？他急忙把手上的东西一放，拉开门一看，顿时就傻眼了：昨天晚上关进去的三个孩子不见了。
值班保安顿时慌了神。急忙跑到值班室打了几通电话。才一会儿工夫，周所长带着人过来了。他黑着脸跑到简陋的监房里看了几眼，又黑着脸说道：“到楼上开会。叫上值班的一起。”
会议室挤满了人。周所长站在所有人对面，张嘴就开骂了：“你们怎么做事的？几个孩子关在里面竟然跑掉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晚上值班注意点，派出所现在条件有限，你们就是不听。还有啊，赶紧给我查一下，人是怎么跑出去的，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有我告诉你们，以后审犯人注意点分寸，不要给我打出什么事来，要受处分的。”
周所长还在大声咆哮的时候，显梦的爸爸，已经到了派出所，不一会儿功夫，老斌的爸爸和卫道远的爸爸都来了，三个人站在楼下，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什么跑了之类的话，周所长好容易骂完人，又接到下面的人报告，说是跑掉的几个孩子的家长过来接受处理了。周所长余怒未消，怒冲冲的跑了下来，刚要发飙，显梦的爸爸张嘴就一句：“老同学。”周所长一看，顿时愣住了。
原来显梦的爸爸跟周所长是同学，只不过各忙各的，很少见面，那时候又没有手机，BP机都是稀罕玩意，人被抓进来的时候，周所长只随便问了一下，也就不可能知道显梦的爸爸是他的同学，他只看到了几个小子被打的挺厉害，加上通知几个小子的家里人的电话都是下面的人打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显梦的父母在外面出车，电话是显梦的妹妹接的，显梦的妹妹打他爸爸的扣机，这样显梦的爸爸才知道了儿子的情况，他知道老同学在君山派出所当所长，清早就赶回来了，如果周所长知道显梦是老同学的儿子，显梦怎么着也不会被打成那个怂样。
周所长这才回过神了：“老同学你大清早的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其实周所长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老同学，对不住啊，孩子不听话，昨天晚上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才知道被关起来了，给你添麻烦了。我是过来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的。昨晚跟他妈在外面出车，接到家里的电话就连夜赶回来了，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给老同学添麻烦。”显梦的爸爸一脸的内疚，说这话时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老同学，是你的孩子呀，怎么昨晚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周所长想起几个小子被打的样子，心里顿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同学了。
“不是在路上吗？又不记得你这边的电话，所以就耽误了。老同学，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严重吗？能看看孩子吗？”显梦的爸爸一边回答着周所长，这才想起给周所长递根烟，又顺手递给了老斌爸爸和卫道远爸爸每人一根。
老斌爸爸赶紧给周所长打了个火，周所长接了下问显梦爸爸：“这两位是。。。？”
“另外两个孩子的爸爸，刚在下面等你们上班的时候才知道的。”显梦爸爸回答了一句。两位家长赶紧陪着笑脸跟周所长打招呼。周所长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
“老同学，孩子本来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打架，别人报了警，我们就出了警把人带回来了，本来做个笔录罚点款教育一下就没事了，可是昨天晚上他们把门撬开跑了，这性质就变了。”周所长不疾不徐的说道。
三位家长听周所长说完，顿时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所长把三位家长带到了监房门口，指着还是锁头伸在外面的没关上的门说：“呐，你们自己看看。”
三位家长这下彻底呆住了，他们现在关心的就不是门撬没撬的事了，二是三个孩子去哪里了。
周所长把显梦爸爸拉到一边：“老同学，这种事可大可小的，哪怕是在派出所。我们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知道是你的孩子我不说这话，知道了肯定不会为难孩子，你看看要不先回去，如果看到孩子你把他带过来，我们把流程走一下，罚点款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你看行不行？相信我吧？”
显梦爸爸赶紧点点头：“老同学怎么着我都会相信呀，怎么可能会害我？老同学，要是孩子没回家，这事能不能。。。？”显梦爸爸偷偷回头望了另外两位家长，压低声音对周所长说。
“这个回头再商量吧。你要不先回家去看看，本来是马上要带人过去的，现在知道了我就不过去了，这个事还是要了的，要不然我也不好做。”周所长也抬头看了看两位家长，低声回答着显梦爸爸。
“是是是！这是肯定的，那谢谢老同学啊，我先回去了，今天实在是没心情，等过两天这事过了，再陪老同学喝一杯，好久没和老同学聚聚了。”显梦的爸爸赶紧答应着回答周所长。
“那行，到时候别忘了通知下我们市里公安局的高官同学吧，不过不能你做东，得我来。”周所长笑着回答显梦爸爸。
“都一样嘛，孩子不出这事我们也应该聚聚的。”
周所长把另外两位家长叫了过来：“你们家两个孩子要是回了家，你们做家长的要尽快把孩子带到所里来接受处理。要是被我们抓到了就不一样了。这种事性质不一样的，你们应该清楚的，我们也不可能说是他们跑了我们就这么算了的。知道吗？”
两位家长赶紧答应着，客客气气的跟周所长道了个别，各怀心事的回去了。
欣言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艳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外，其他人谁都不知道。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欣言实在等不及了，一个人偷偷溜出了教室，叫了一辆摩托车直奔车站。
欣言很快就到了合水镇，但是找到老斌的家还是费了一番周折。欣言一路问到了老斌的家门口，他家的门口坐着三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欣言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缠着的纱布，一咬牙，忍着痛解掉了。
欣言又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上前站在了聊天的女人面前问道：“阿姨，这是孙斌的家吗？”
几个女人狐疑的看着欣言，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其中一个这才回答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阿姨，我是孙斌的同学，找他有点事。”欣言看见三个人在，不好直说，又不知道谁是老斌的家人，就小心的搭了一句。
“他在学校，你是他同学你不知道吗？”其中一个女人没好气的回答了欣言一句。
欣言诺诺的不知所措，站在几个人面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直跟欣言说话的女人这才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我是孙斌的妈妈，到家里坐吧。”说完也没理会另外两个人，径直往家里走去，欣言也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孙斌的妈妈帮欣言到了杯水，欣言一口气干了：“阿姨，我叫喻欣言，叔叔在家吗？我有事找他。”
孙斌的妈妈有点奇怪，语气马上变得温柔起来：“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阿姨，孙斌在我那儿。”欣言直通通的来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孙斌妈妈吓了一跳：“他昨晚不是从派出所跑掉了吗？”
“他昨晚是在派出所里，半夜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就去了我那儿，才知道原来是在里面被打的挺惨，就跑了。”欣言不敢说实话。
欣言说这话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你说什么？”站在欣言身后的男人突然问了一句，把欣言吓了一大跳。他这才回头发现后面有人。
“他说是儿子同学，儿子在他那儿。”孙斌妈妈马上对男人说：“他是孙斌的爸爸。”孙斌妈妈马上又对欣言说道。
孙斌爸爸黑着脸盯着欣言看，欣言马上想起了他爸爸要打他之前的表情，顿时打了个冷战，不敢看孙斌爸爸。
孙斌爸爸顿时暴怒起来：“他在哪儿我都不管了，这个败家儿子，一次又一次，我的脸都让他丢光了。打也没用，骂也没用，这个家迟早要败在他手上。老子为他花了多少钱，他一点都不心疼，生个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
孙斌妈妈也跟着暴怒起来，指着孙斌爸爸数落起来：“你也就会打儿子，除了打你还会干什么，你说的轻松，不管了，你不管试试？你不管我跟你没完没了。”
“叔叔，阿姨，你们不吵了行吗？听我说行吗？”欣言看着两个人吵，实在有点心烦，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孙斌的爸爸妈妈停了下来，都看着欣言。
“叔叔，你家里来往的人多不多？方不方便说话?”欣言回头看着敞开的大门，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孙斌的爸爸这才反应过来，站在门口看了看，把门轻轻掩上了，然后把欣言带到了饭厅里。
“你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儿子让你来的？”孙斌爸爸问欣言。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叔叔阿姨，我实话跟您说，其实孙斌是我昨晚带人到派出所把门撬掉的，他才跑了出来，我也不是他同学，是他一个朋友。”欣言说完，看着孙斌爸爸的表情。
孙斌爸爸本来已经有所缓和的脸马上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伸出手要打欣言。
“叔叔，你要打我的话也等我把话说完吧。”欣言看见孙斌爸爸这样，自己反而平静下来，心里顿时很看不起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跟我爸爸没什么区别。”欣言心想。
孙斌爸爸不说话，怒气冲冲的瞪着欣言，想看欣言怎么说。
“叔叔阿姨，孙斌那天打架是因为别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就打了别人，然后又找挨打的人要了点钱，那个人答应第二天给，他去拿的时候，那边报了警，然后派出所去了抓到了他们三个人，我朋友看到了之后告诉我，然后听说他被打的厉害，我一时激动，晚上就带了几个朋友把门弄开了。”欣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孙斌跟我说过蛮多他的事，他说他根本就不想读书，他说他知道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可是你非要逼着他读。他想出去打工，可是又怕您打他。他其实蛮后悔的。”
孙斌妈妈刚要张嘴数落孙斌爸爸，欣言又接着说：“昨晚晚上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孙斌背上被皮带抽烂了，不过都是皮肉伤，没什么事，我把他安顿好了，你家的地址是我找他要的，叔叔说实话，我完全可以不来，他跟你怎么样都是你的家事，跟我没关系。可我看他那样子，心里过意不去，他是我朋友，我必须要来，哪怕是看您的脸色挨你拳头我都要来。”
孙斌的爸爸脸色缓和了一些，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自己点了一支，又递给欣言一支，欣言赶紧摆摆手：“叔叔，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孙斌现在就在我那儿，我完全可以和他的朋友搞点钱把他送出去打工，然后愿意的话过来告诉您一声，不愿意的话就不告诉您。可我还是想告诉您，您管不管也跟我没关系，您不管他也会出去打工，您管他也可能出去打工，这就是他的态度，无非是您不管他走会恨您，您管他他出门走的快乐些，毕竟有这么一档子事在，我不想孙斌像我跟我爸爸一样。”欣言说完，眼神顿时变得暗淡了许多。但他马上抬起头来接着说：“再说了，现在孙斌跑了，人不在，您找一下熟人帮孙斌把这件事了了，只要您不逼他读书，我相信他会听话的。但是，您别再打他了，我也怕被我爸爸打。”欣言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
孙斌的爸爸妈妈和欣言三个人都陷入到沉默里，屋里除了孙斌爸爸抽烟的声音，安静的可怕。老半天他才对孙斌妈妈说：“你去做饭，现在肉摊上没肉了，你看看家里有没有鸡蛋什么的。”
孙斌妈妈听孙斌爸爸说完，知道了孙斌爸爸心里在想什么，赶紧做饭去了。欣言和孙斌爸爸坐在饭厅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没再说一句话。
孙斌的爸爸把欣言带上饭桌，没有了刚才的怒气。三个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只是气氛有点诡异，孙斌的爸爸吃着吃着不时的看欣言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吃完饭，欣言刚在想怎么回去，孙斌爸爸突然问欣言：“孙斌同学，你能带我去看看孙斌吗？”
欣言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孙斌爸爸会突然这么说，他咬了咬嘴唇，半天才回道：“可以，但是您见了他不能打他。”
“我不会打他。我只是想跟他说说话，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放心吧。他跟你说的话不算话，他要亲口跟我说一遍，我就再相信他一回。”孙斌爸爸叹了口气，像是对欣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又看着站在旁边的孙斌妈妈：“你也一起去吧。”说完把摩托车推了出去，把欣言夹坐在中间，朝县城的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