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这一夜，欣言是在体委里度过的。可能是过年的缘故，体委的过道里停着很多辆带蓬的三轮车，欣言又像以前离家出走时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里面，欣言很晚都没有睡着，顾小华这点事，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两天一开学，直接办了就行。他想的是明明，想的是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可能如果不是顾小华的事情，欣言也不至于后面会有那么长一段带着仇恨生活的日子，欣言觉得自己又开始进入到执拗的癫狂里，偏激的想着自己的事情，越想越生气，就好比钻牛角尖，钻着钻着，自己就走不出来了。
欣言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他坐了起来，习惯性的摸出烟来点着火醒醒神。背着包，走到江边洗了个脸，欣言看着水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一片，便伸出手来随便扒拉几下，转身走到街上的一家小饭店里叫了一碗面吃了起来。
“老板，给我炒个青菜。”欣言正吃面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女孩子的声音飘进耳朵，听着很耳熟，欣言随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点菜的人也看见了欣言，愣了一下，马上像疯了似的高兴的叫了起来：“欣言，你怎么在这儿？”
欣言打死都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因为这个女孩子的家离她吃饭的地方至少有两公里远，怎么可能会在这儿碰上，欣言也高兴的叫了起来：“紫云？你干嘛？”
也许对紫云来说，看见欣言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紫云看着欣言，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愣是呆了半天，这才坐到了欣言对面。欣言其实也有点懵，这个如果不是今天碰见，欣言一定会避开不想再见的女孩子，竟然就这样碰上了。
“欣言，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儿呢？”紫云看见欣言，脸上因为兴奋而满脸通红。
“我回西安误了车，所以今天走不了。”欣言对紫云撒了个谎，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看起来似乎比去年的时候成熟了一些，她的头发随意的挽着，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动人。紫云似乎完全没有记恨欣言已经找了女朋友的事，她看起来非常非常开心。反倒是欣言，脑海里顿时涌上过去一些和紫云之间的过往来，心里又愧疚起来，除了这么久没见而客套之间的生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真的？”紫云把欣言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别吃面了，陪我吃饭。”紫云边对还在扒拉面条的欣言说，伸手把欣言面前的碗拉开了，又一回头，对后面的老板喊到：“老板，给我再弄个红烧鱼，弄个三鲜汤。”
“我都快吃饱了，别叫那么多了。”欣言说：“你怎么在外面吃饭？”
“我爸妈都去了AH，我老家是安微的，我老家一个哥哥结婚，他们去喝酒，今天回不来，我不会做饭，逛到这儿来就走了进来，谁知道竟然会碰到你。打死我都不相信呢。”紫云还是很兴奋的样子。
“看把你高兴的。至于吗？”欣言看着紫云的样子，自己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然啊，这样碰上得要多大的概率呀。”紫云也慢慢的平静下来，边摆弄着筷子边说。
“你没回学校吗？”欣言问紫云。
“没这么快啊。我们开学比较晚，要到正月二十左右。职校就是这样子的。”紫云说着，一边帮欣言倒了杯茶：“你呢？也是这么晚开学？”
“也没有啊。家里有点事，正好今天没赶上车，所以就耽误呗。”欣言端着茶杯，他不敢看坐在对面的紫云，眼睛瞟着别处。
“这样啊。”紫云正在洗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把欣言从头到尾看了一眼，她的嘴上涌上一抹笑来，让人捉摸不透：“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还好吧？”紫云说这话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看着欣言。
“还行吧，挺好的。”欣言脸上有些尴尬，随口答了紫云一句，眼睛还是不敢看紫云。
“是吧？好就行啊。你记得彭如茵吧？她总是跟我问你这个那个的，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你们之间的每一封信她都会给我看的，包括她写给你的信。”紫云说。
“是吧。她的字很漂亮。”欣言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没办法好好跟紫云说话，也许是欣言的心里对紫云的那份愧疚，让欣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吧，欣言想。
“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再找个地方坐坐，好好聊聊天，太久没看见你了，有点激动了，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呢。嘻嘻！”紫云脸一红，看着欣言说，一边把端上来的菜推到欣言面前，伸手拿过欣言面前的碗，笨拙的帮欣言盛起饭来。
欣言端着饭碗，又偷偷瞄了瞄紫云，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紫云看着欣言的样子，也把头扭到了一边，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可能有些人生命里注定要相遇，有些人注定要伤害，还有些人注定就像是过客，点缀着别人的人生，而欣言把这一切，都归咎自己对另外一个人深深的思念里，这种近乎病态的思念，幻化成一把利刃，一次一次挥向那些深爱他又无辜的女孩。不仅仅只是一个紫云。
“欣言，要不。。。我们去江边坐会儿吧？”吃完了饭的紫云，跟在欣言的身后，两只手十指相扣着，有点局促。
“我先把包藏起来吧。拿着不方便。”欣言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走在路上十分扎眼，也很吃力，他带着紫云走进体委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把包塞在一堆杂物下面。
“走吧。”欣言四周又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带着紫云往江边走去。两个人走到一块突兀在江水里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欣言眼睛看着江面上，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春天的暖意，把欣言蓬乱的头发吹的不时翻飞着。
“欣言，你真的是误了车？”紫云看着欣言问。
“骗你干嘛？”欣言回头看了紫云一眼，笑的有些心虚。
“别骗我了，就说实话吧，你身上衣服都脏了，而且，你头发很少会乱的。虽然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我相信应该还没有人有我了解你吧。”紫云盯着欣言，似乎把他给看透了。
欣言咬着嘴唇，望着浑浊的江面。紫云坐在欣言的旁边，看着欣言沉默又平静的脸。
“我不打算去学校了。”良久，欣言突然淡淡的说。
“什么？”紫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打算去学校了。不打算去了。”欣言像是在跟紫云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自言自语。
“为什么呀？好好的干嘛不去了？”对紫云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但她的心里又涌上一种巨大的惊喜。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了。”欣言长长的吐了口气，语气还是淡淡的，他习惯性的在口袋里摸索着，他对烟的依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那你。。。你女朋友怎么办？”这才是紫云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就是这样了吧。”欣言抽了口烟，他感觉自己眼角有点湿，又把头扭向一边擦了擦。
“你现在怎么打算？”紫云看着欣言难过的样子，顿时心疼起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想去安慰欣言，可手刚伸出去又慢慢的缩了回来。
“别问我这些好吗？我真的还没想好，我的心很乱，最大的可能大概是出去打工吧。”欣言脑子里一团乱麻。
“欣言，真的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曾经说你信得过我，就不能跟我说说吗？”紫云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在哀求欣言。
欣言回过头看了看紫云，他犹豫了一下，把回家之后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紫云。
紫云仔细的听着，没有插话，看见欣言不再开口，这才托着腮帮子说：“因为钱啊？欣言，你还是去学校吧，你的语气告诉我你不甘心，你不读书真的可惜了，钱我有，我给你，不是不是，是我借给你，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好不好？”
“你觉得我是因为钱不去学校？”欣言看着紫云，有点气恼，他想如果现在坐在身边的是明明，她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欣言你误会了，我是说如果是因为钱不够的话我借给你。这个不是问题。关键是你到底想不想去？”紫云被欣言的脸色吓了一跳，马上慌乱的摆手解释。
“唉！钱只是一方面。想着自己一到学校就要饿肚子，心不慌是假的，去年为了钱的事跟同学打了一架，手上的疤现在才好呢。”欣言说完，把手指伸给紫云看了看：“我爸说出来的话让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摆设，给他炫耀用的，他说家里现在欠别人的钱都是因为我，我想既然我把这个家害成这样子了，那我不读了，总行吧？我读下去会让我觉得内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果是这样，你觉得我能读好书吗？”
“你出来几天了？”紫云问欣言。
“今天是第三天，昨天就是在体委里睡的，我命贱，怎么着都行。”欣言的脸上依然是面如止水的样子，内心却像身边的长江之水一样汹涌澎湃。
“欣言，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天气这么冷，别到时候还没出去打工，你人就倒下了。”紫云看着欣言，脸上写满了心疼。
“又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算一步吧。自己选择的路就应该放弃后悔的权利。”欣言的脑海里想起明明对他说的这句话来。
紫云陷入沉默里，她看着欣言忧伤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变得更加柔软起来，她心疼欣言，可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欣言，要不。。。要不你晚上去我家睡吧。”老半天紫云才扯了一下欣言的衣袖，满脸通红的对欣言小声说。
“神经，不去。”欣言看着紫云，哭笑不得，张嘴就骂了一句。
紫云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她怔怔的看着欣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很下贱啊？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这样子好心疼的。”紫云对着欣言吼了起来，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紫云的样子把欣言吓的手足无措：“我。。。我不。。。不是这个意思。”欣言本来就有点结巴，这下结巴的更厉害了。
“你就当我下贱好了，你必须给我去。”紫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婉约秀雅的样子，对着欣言继续吼到。
欣言目瞪口呆的看着紫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欣言，你别这样虐待自己了，听我的好不好？去我家睡吧。我爸妈都在AH，家里也没人，我也害怕，你就当是陪我行吗？我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可是现在知道你在水泥地上睡，我在家还怎么睡得着？你要是不去，我就陪你在水泥地上睡着。你受得了的我也受得了。”紫云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
欣言看着眼前的紫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紫云见欣言答应了，一朵红云从脸上飘过，她看着欣云说：“我家你去过，旁边有条巷子，大概七八米长，第一个窗子是我爸妈的房间，你翻过围墙就能到院子里，不带你走我家大门，是因为我家前面的人特别嘴碎，怕他看见了惹出麻烦，所以只能委屈你这样了，围墙上的碎玻璃我一会儿回家都拔掉，不过围墙有点高，你要找个东西垫一下脚。你翻过去之后，看见下面有凳子就行，那是我放的，一进院墙就是我家后门，开门就是我的房间了。”
欣言看着紫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听明白了没？”紫云看着欣言问。
欣言如梦初醒般的点点头。紫云这才高兴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别忘了，天黑了就可以过去，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等你。”紫云说完站了起来，蹦蹦跳跳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