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广林嗯了声，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吃完面后，林广林有了些力气，抹了抹嘴说：“年青人，你确实有耐心又有毅力，不过我能提供的可能有限。而且有些事我是能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为我保密，到了这个地步，我除了想给女儿一个公道，也没有其它的心愿了，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人呢？我就给你讲讲当初我和林秀的亲生妈妈，杨可欣之间的事儿。但是你要答应，要当没有听过这件事一样。还有五十万支票。”说着划了张支票放在管天生的面前。管天生没有犹豫，点点头答应了。
林广林于是说了这样一段往事：
我和杨可欣，没错，我们是在牛杂面店里认识的。她纯朴，善良，美丽。我对她是真心的，也从心底里有打算过与她白头携老，娶她为妻。我们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不久之后，我得知她怀孕了，我很开心。开始一点点地准备我们的婚礼，而且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畅想我们美好的未来。她就像个孩子，很容易满足。她每天都盼望着我的诺言能够实践。
那时候，我和天赐合作的酒厂已然步入正轨，业务蒸蒸日上，爱情事业双得意，我每天都如同踩在云端上般，美滋滋的。然而也正是因为我们这种大意和放松的心态，使得竞争对手趁虚而入，一批配置出了问题的毒酒从酒厂里流入市场，导致许多人的身体发生问题住在医院里。这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和困难，因为那些病人，我们几乎把几年来所赚的钱全部都赔了上去，而且要回收有毒的酒，还要一笔资金继续生产新酒。
我说了这些，你应该能够想象到当时情况的严窘。我和天赐本来以为酒厂没救了，还有无穷无净的银行债务，如果酒厂真的就此倒闭，我和他就都只有去跳楼的份儿了。也就是那时候，出现了一个可以救我们的人。
她的爸爸是当年有名的黑道人物，而一次偶然的邂逅，使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我。她说如果我肯娶她，她就让他的爸爸帮我度过难关。
我很犹豫，因为我也放不下可欣，但是没有办法，做为一个男人，我更加不能失去我的事业。所以，在可欣怀孕七个月，快生孩子的时候，我对她讲明了真相。她当然不能接受，又哭又闹，但是我要娶的人不是她，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在我们结婚的当日，杨可欣在伤心难过之下，孤独地回到了烟花巷，那里是她的出生地。
婚后，我才发现我的妻子是个妒忌心很强的人，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和杨可欣的关系，就不停地问我杨可欣的下落。并且要见杨可欣一面，在确定杨可欣对我们的婚姻没有危胁后才会放过她。如果我不肯这么做，她就让他爸爸的人去找到杨可欣并做了她。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可欣以后不必有麻烦，我不得不向我的妻子妥协。于是我们一起驱车去烟花巷，希望让杨可欣和我的妻子见面。就在快要到达烟花巷口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杨可欣抱着孩子站在路边的雨中，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我很激动，连忙放慢了车速，不由自主地唤了声可欣的名字。
我的妻子大概从我的神情和话语里，猜到可欣的身份，忽然夺过了方向盘，直直地往可欣撞去。
结果杨可欣当然是要躲，终于没有躲过，她倒在了地上。
但是因为我先前已经放慢了车速，所以杨可欣只是被撞伤而已，并没有被撞死。我的妻子就下车去查看杨可欣和孩子的情况，我就打电话准备叫急救车。可是上天就像跟我开玩笑似的，连拨了两次急救电话，居然都拨不通。后来才知道，S市那段时间有处电缆被破坏，所以电话也打不通。
管天生听到这里，把先前登在报纸上的照片拿出来，“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可是只看到你，没有看到你的妻子。”
林广林指了指一个位置，“她当时就蹲在孩子的身边。”
管天生看到那孩子的位置就在车头方向，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林广林的妻子蹲下身子观察着孩子，正好她的身体被车挡住，所以相片上看起来就好像只有林广林和杨可欣似的。
林广林接着说：
可欣当时挣扎着要起来，而且看到司机正是我。她一方面想保护她的孩子，一方面很悲愤地瞪着我，我当时都不敢下车，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后来，我的妻子忽然将孩子抱了起来，走到车前说：“广林，你出来一下。”
我看到她微笑着，好像很疼孩子的模样，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只得从车上下来。她又向我示意，让我上车。我只得从另一边上车，结果就这样，把司机的位置让给了她。我很疑惑，我说你干吗抱着可欣的孩子？我的妻子当时很开心，“广林，我知道你想要孩子，所以我打算把孩子抱去我养。至于这个女人……”当时杨可欣也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到我的妻子抱了孩子上车，好像意识到我们将要把这个孩子抱走，于是摇摇晃晃地站在车头前，拍打着车子，并且大声地喊着：“林广林，把孩子还给我！”
我当时不知怎么地，也忽然生起贪念来，这个孩子好可爱，如果她在我的身边，我会好好地赔养她，让她过最好的生活，使她不必跟着杨可欣这个穷妈妈，过那种站在雨中淋雨，却连伞都撑不起的女人一起生活。所以当我的妻子把孩子递给我的时候，我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并忍不住亲吻着她。就在这时候，我的妻子忽然发动车子，猛踩油门。我抬起头，只看到可欣经望地望着我的眼神，然后她整个人就被卷到了车轮下，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车轮在她的身体上辗过的声音，我感觉到她骨头的断裂，身体的破碎……
管天生听到这里，气得发起抖来，“你这个禽兽！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林广林说：“我也没有办法啊，当时我抱着孩子，腾不出手阻止我的妻子。现在，我的妻子早已经死去好几年，你再说什么，无非就是使我家丑外扬，有本事你到地下去找她，让阎王盼她的罪！”
管天生很奇怪，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没有死于意外，而是安安稳稳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看起来上苍果然不是时时都公平的。
管天生说：“她为什么要抢杨可欣的孩子？”
林广林说：“因为我的妻子，她因为先生性的某些缺陷，不能生育。当她在雨中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喜欢。她的爸爸是黑道人物，她从小也看到过许多血腥的事情。与她爸爸的性格一样，杀伐斩断，不留情面。她在决定了要这个孩子以后，就已经打算把杨可欣杀死。一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孩子拒为已有，二来是可以绝了后患，以免我和杨可欣再旧情复燃。”
管天生说：“你既然知道她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你居然还和她过了一辈子？”
林广林说：“你不会懂的。年青人，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当年她爱上我，并要嫁给我的这件事，就不会有我林某的现在。而且我与她生活多年，早已经习惯爱着她。所以我要隐瞒这件事，一方面也是为了她，我不想她在死后，还要受人谴责。”
这就是当年杨可欣之死的真相。
她被她心爱的男人，她的孩子的爸爸的妻子，活生生辗死在车轮下。
不知道后来林秀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她又该怎样接受这个事实？
管天生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当时的情景，心里就一阵阵地猛痛着，为林秀而痛，为林秀那可怜的亲生母亲而痛。更为如此恶劣的杀人案居然沉冤二十年不得而破而心痛！想来若是人真的死而有灵，那么杨可欣肯定到现在都不肯闭眼。这种情况，又让她怎样的死而瞑目呢？
管天生越想越愤怒，蓦地拍桌而起，“你，你只想着你的妻子，你有没有想过别人！那个孤独地挺着大肚子生下了你的孩子的杨可欣，难道你会否认她是真的爱过你才这么傻吗？可是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杀死！还有你的女儿，多年来她继承你的事业，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业，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你怎么对得起她们母女！？”
管天生说到这里，当着林广林的面把刚刚那张五十万元的支票撕碎，扔到了半空。林广林这时候才终于坐不住了，紧张地说：“你想怎么样？”
管天生没有回答他的话，愤愤地走出了林广林的办公室。林广林颓然软倒在椅子上，一下苍老了几岁。
其实管天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要把这个无情的老头的事情公布于众，让杨可欣的冤情天下大白。但是他忽然想到，真正的凶手，林广林的妻子已经死了，是不是真的要这样做呢？而且如果林秀还活着，她又会怎样做？管天生的头很痛。林广林讲述的有关杨可欣之死的事情，一遍遍地幻化成鲜活的画面，出现在管天生的脑海里。冰冷的雨，绝望的眼神，无情的车轮，无辜的孩子……
……
管天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光线那么暗淡，那盆百合花虽然还没有枯死，但是已经有了枯萎之象。他忙替百合浇上水。然后就呆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地说：“可欣，可欣，你在不在屋子里？哦，不对，你不是可欣，可欣是你妈妈的名字，你其实是林秀，说起来好笑，我们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那么久，可是直到你死后两年多，我才确定你的真实名字，你叫林秀吗！呵呵，看你，什么事都瞒不了我吧……”
他似乎又闻到了林秀身上那独特的味道，仿佛她又开始在房间里走动，她一边给鱼儿喂食一边说：“师兄，你说鱼是不是真的会流泪？”
“当然不会，它们只是鱼吗！鱼怎么会有眼泪！”
“不是啊，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书中说鱼也会流眼泪，只是因为它在水里，所以大家都看不到它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