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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柔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敛去，半晌，她说：“你又要骂我是个贱女人了吗？”
我愣住了。她永远记得我对她说过的那些伤害她的话。她永远记得自己的伤。她永远是那个敏感的却又深深地隐藏自己的董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董她，也觉得她很单纯，但是有时候，就比如此时此刻，我觉得她像云像雾，看不清，摸不透，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董柔忽然摇了摇脑袋，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小青，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叶知秋，我就，我就……也许他真的就是我的硬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我说：“他也许会再次伤害你。”她说：“我觉得不会。他比以前成熟很多，稳重很多，他现在更多了些知识份子的感性，我相信他不会再次伤害我。”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插入我们中间的话。”
第二天清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早已经从房间里离去。她带着那本书去找叶知秋了。我穿上羽绒服，走出山庄，才发现天气那样明媚，阳光清澈的像光剑，直射到山庄的每个角落。我租了滑雪鞋，就跟着一大拨人随同导游到了滑雪的山坡上。基本没有费什么力气，本来大马山庄其实就是建在山坡上的。导游指着山下说：“我们经过短暂的学习，将会滑到山下去，山下有车，如果你们不想自己走回来的话，可以搭车回到山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山庄的工作人员把所有的细节都照顾到了。但是我却决定，我怎样滑到山下，我就要怎样地爬回山上来。
我们在雪地上跟着导游学习滑雪，看起来并不是很难，实践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觉得手中的雪杆和脚上的雪鞋，完全不听使唤。在平地上尚且摔了好几跤，这样的水平又怎么赶滑到看起来很陡峭的山下呢？许多人打了退膛鼓，只在平地上来来去去地滑着，或者干脆坐下来休息，看着滑雪老手或者胆大的新手们从山上滑下去，也有滚下去。我就属于滑雪新手，我猜自己八成会从山下滚下去。但情况要比我预料的好一点，当我有模有样地撑开雪杆，脚下忽然就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我没有戴口罩，也不懂得控速，我只是紧盯着前方，我期待自己能够滑得更远。冷风使我的呼吸困难，鼻子和口腔里像被冰封住，我忽然有了丝害怕，如果一直停不下来呢？我会不会就这么被憋死？然后我就像单机游戏上的笨企鹅一样，摔出老远。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是被可恶的寒气冻成的冰晶憋死的，他们都会以为我是摔死的。
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眼前的景物就开始晃动，好像电影中大地震的感觉。我还未经历过大地震，当然，我是希望一辈子不要有这种经历的。忽然，我被什么东西猛地抛起，天空近了，又远了……
等到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静静地躺在一棵松树后面。我以为我受了重伤，可是我坐起身来检查自己的时候，我发现虽然眼前时不时冒着金星，但我很好。我没有受伤，甚至没有哪里感到疼痛。我能看到不远处，有人飞快地滑过去。我并没有完全滑到山下去，我在半山腰的松林里。我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片松林，每棵树与每棵树之间的距离非常远，林中纯净的如同童话，而我就是童话中的雪娃，我想在松林中快乐地飞翔。“嘿！”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居然是董柔，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刚要回答她，就看见从松树后面走出来的叶知秋，我愣住了。这样的白天，比夜里看得更清楚，他几乎没有变，只是眼神中似乎有更深的东西在涌动着，如同暗涛汹涌的黑泉，看不到底。
“呃……我……”莫名其妙的紧张，使我语无伦次，叶知秋眼里淡淡的漠然，使我想快点从他们面前消失。
董柔笑了起来，说：“你是跟在我们的后面来的？”她接着说：“其实没有必要这样，我们非常欢迎你的加入。”她明明知道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怎么会去跟踪别人呢？可她还是这样说了。她这样说，一定是她的理由，我咬了咬牙，说：“对不起，打挠你们了。”我转身就往松林外面走去，董柔追了上来，“小青，不要这样！”我气愤地甩开她，“不要怎样？你又到底想让我怎样？”
董柔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伤害你。但是，知秋觉得有你在，他很不自在。”我看了眼叶知秋，他沉默着，我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情，他与我似乎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一种我想发脾气和他吵架甚至打架这种事，也不能够自如地进行。在他面前，我只能退让。我恨恨地盯了他一眼，说：“我不会再打挠你们。董柔，祝你们玩得开心！”我撑起雪杆离开了他们，继续往山下滑去。
我可能是个天生的滑雪者。我喜欢御风飞翔的感觉。
到达山下，果然那里有辆牛头，来来回回去接着雪下山的大马山庄客人。我没有坐车，脱了雪鞋扔在车上，只拿了滑雪杆开始爬山。后面有人叫：“唉，已经太晚了，天黑也到不了山顶，还是坐车吧。”我没有回头，我大声喊着，像从前的愤青似的，“我要挑战自我！从哪里滑下来再从哪里爬上去！这个世界是黑暗的！绝望的！这个世界是他娘的无可救药的！”我能感觉出山下人们异样的目光，他们应该都盯着这个大喊的疯子，我的背上像被灼出了洞口。
一路上。我走走停停，气喘吁吁。但我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风吹在脸上的寒冷，也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崎岖，我只是一遍遍地想着董柔。从和董柔认识的第一天一直想到昨天，想到今天。
我想，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有这么好的体力，我很顺利地爬上了山顶，然后一步步地走回了山庄，董柔正在山庄外翘首张望，见到我走过来，她冲到我的面前又气又急地说：“这么晚了才回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怔怔地望着她，她又说：“你没事吧？你为什么这么傻，一定要爬到山上来呢？你可以坐车啊！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后来才发现你把电话放在房间里，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担心……”她没有说完，我冷冷地把她拨到一边，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了房间。董柔随后跟了进来，说：“你是在吃我的醋吗？你不喜欢我和叶知秋在一起？”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现在的情形，难道不是我一直盼望着的吗？有段时间，我瞒着董柔发疯似地寻找叶知秋，不就是为了让叶知秋和她再续前缘吗？现在一切都如我心愿，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一句都不说，董柔气得跑出了房间。我猜她是去了叶知秋的房间。我拨通了柳含烟的电话，还没说话，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柳含烟吓了一跳，说：“小青，你怎么啦？你在哪里？”
我一头扎在枕头里，说：“柳医生，我想听你说话，请你讲些话题给我听吧，什么都行，不要停下来……”柳含烟说：“你在哪里？”我说：“我在大马山庄。”她说：“前几天，我刚从那里回来。我是和窦梦茹一起去的。你是不是觉得很惊奇，是啊，我本来以为，我和窦梦茹再也没有缘份了，但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你知道我最讨厌她什么地方吗？她那样高高在上，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们都保持着各自最大的自由，她有她的女朋友，我有我的女朋友，在宴会上偶遇的时候，我们客气的就好像，刚刚才认识，但其实我们已经相爱很久……”
柳含烟继续说：“在大马山庄，我们玩得很尽兴，我们甚至滑雪到半山腰的松林里，我们在松林里宽衣解带……”
从她的述说里，我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我好像看到了柳含烟和窦梦茹，好像我化为一个影子，就跟在她们的身边。她们到了松林里，窦梦茹像高贵的女王，漠然的嘴角微微勾起。柳含烟依旧风情万种。她们在松林深处，忘记了寒冷，在洁白的冰雪中，为对方脱掉一件件衣服。她们像天地孕育出的美丽精灵，优美的身体化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她们凝视着彼此，忘记一切。
世界净得没有声音，有雪花悠悠荡荡地飘落。
她们慢慢地接近，再接近，终于，她们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们只是那样相拥着，为了获得对方身上的一点温暖……她们紧拥在一起，在雪中站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化为冰雕，然后柳含烟流了泪。她的泪融化了这座冰雕，窦梦茹被惊醒似的，为她擦去泪水，再替她穿上衣服。但是窦梦茹依然裸着身体，她说她喜欢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她赤脚跑在松林里，她的身体灵动轻巧，没有受寒冷的侵袭，她在她的面前笑着闹着，握了雪团向她打来，她的眼睛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她说：“柳含烟，我不爱你，我真的不爱你！”
柳含烟的声音像被注入了魔力，我拼气凝神地静听着。
她说：“我确信她说的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我们相爱着，不受世俗的约束，但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一件事。窦梦茹她真的不爱我。她始终紧守着那份已经逝去的爱情，她和那个姓舒的老头子的爱情。在那之前，我一直都认为，她与那个老头子之间不可能有真爱，他们的爱情是她编造出来的童话。但是我错了，她真的爱他。虽然那个老头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但她依然爱着他。我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我扭头就走，我听到她在后面喊：我要证明给你看，我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我是个拥有爱情，拥有纯洁爱情的女人，我不是乱七八糟的的女人，我真的有爱情。”
柳含烟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下去，接着，她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