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地一声,朱定山绰剑在手。
诸人见他的一柄剑与众不同,三尺七寸的剑锋上居然从吞口处至剑刃中段无锋无刃,状如银锏,看上去这一段段银块有重铸旧痕,显然是后熔炉所锻,见面上每隔一锻就刻有一个梵文。
萧楚虹数了数一共七个字,这剑上银锻就有七截。
沈长峰见此剑是昔日旧物问道:“朱大哥,此剑不是你昔日所持的利器吗?如何变作此等模样?”
朱定山道:“不错,的确是昔日争锋利刃。不过,我在少林寺每觉自己佛法精进一寸就锻锋一寸,除以杀念。”
“这不是很好嘛?”赵贤启道:“我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不再碰手中利刃。”
朱定山松开了手掌,银剑插入地面余寸道:“止戈为武。”
武良铭哼了一声,丝毫不信:“江湖就是江湖,恩怨情仇,定山兄、贤启兄,这种佛家道家的弥天大梦不做也罢。”
沈长峰摇了摇头:“我手中的剑何时才能真的放下?只怕今生没有指望了,学剑时,希望名扬天下;出道时,希望前途坦荡;现在我希望看见天下清平,公平和美德;恩恩怨怨看了不少,够了。也许佛道的剑才是平天下的剑,武兄你的剑只是你铁剑门的剑罢了。”
武良铭道:“我少年学剑,名字‘良铭’如不能留下一方铭字,又怎么能放下?天下本就该是英雄辈出的,我如果不能插一脚,就太对不起我自己了。人生尽是杯中酒,怨不得天,怪不了地,想做就应该大胆的做。”武良铭转头对沈长峰道:“长峰,我的剑就是铁剑门。不亏良心,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说到这武良铭豪迈大笑起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一句用在武兄身上再好没有。”
“不错,西楚霸王本就是我追慕之人,百世之下,犹懔懔有生气,就连对手亦为敬重,岂仅一世之雄?八百子弟起江东,就连祖龙也不放在眼里,好气魄!横行百战、力拔山兮,垓下被围也能斩将刈旗,二十八骑破重围,好胆色!大势已去,不过乌江,慑汉军而不动,好英雄!这值得喝一杯吗?”武良铭拍开封泥道:“赢就赢,败就败,输赢只为一痛快。有朝一日,我要是死在他人剑下各位不必为我难过,夸父追日,虽死,无憾。”说罢独饮三杯。
在场众人听得武良铭如此坦荡不由回想到乌江水畔,霸王气概,无不动容。他败了,但却败的惊天动地,他在过错中不失威严,在污点中不失辉煌,在罪恶中不失英武;刘邦也许能欣赏项羽,但项羽一定不会看得起刘邦。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庞多拍手唱道继而叹道:“数英雄谁是英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萧楚虹见卫子龙独坐在边上眼望东海,闷闷不乐上前问道:“卫叔叔,你当初学剑是为了什么?”
卫子龙回过神道:“我当初没为了什么,我学剑跟吃饭、睡觉一样,喜欢就学咯。”说着倒了一杯:“庞先生何必怅然?今日你我不都是来者?往事之不见,来日至可追。”举杯高敬,杯口与白云齐平,一番话虽是对在场诸人所言,却丝毫没看任何一人,只是爽快道:“来,浮一大白!”这一杯酒更像是和老天爷喝的。
萧楚虹见他平日里浪荡不羁,此时却也沉郁顿挫,忽然想知道有没有他敬佩的前辈英雄,于是问道:“卫叔叔,你最敬佩的英雄豪杰是谁啊?”
“当然是李太白了!”卫子龙拍案而起,接着又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文采风流,剑法高绝。盛唐多豪情,要是没了李太白岂不要失去一半的颜色?可惜我生不逢时,未尝一见,否则我自当跟他‘轻率花马平峨眉,倚天傲气闯荆州;当朝一日落花袖,三川不见水空流;临河干云豪壮志,腰间短兵号孔周,五花钱金美人裘,下得庙堂入九流。’潇潇洒洒的走,不必问以后!”
他脸上的阴云此时顿扫,热情洋溢仿佛又生生浮现在脸上,生活总得自寻欢愉,放下何尝不是一剂良药?
卫子龙一番言辞激荡结尾处竟然唱起平日大作,不由直引得诸人拍手笑快,赵贤启笑道:“好一个谪仙人,好一个卫子龙。就凭‘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潇洒就值得干杯。”卫子龙笑道:“献丑献丑。”
萧楚虹继而转向沈长峰欢问道:“师傅师傅,你敬仰的英雄是谁?”
沈长峰弹了弹酒杯:“若论英雄数,千载推岳名。我有幸去过西湖畔的忠烈庙,千载之下,香火不绝,还我河山,历历在目。一个人死后受人敬仰如斯,也是不枉了。”说着也饮了一杯。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长峰,我陪你。”朱定山连干三杯,豪言壮语:“大丈夫生死苟利于国家。”
“好!”诸人又饮一杯。
庞多却为岳武穆这一杯留下半盏,他也曾宦海沉浮,所经所历,比之岳飞,略有不及,然庙堂尔虞我诈,功过难说,人情大过王法自古有之。
赵贤启道:“小弟自幼拜入武当,景仰的与各位仁兄有所不同。所仰慕的是我教南华真人,我仰之一个‘持’字。”
庞多道:“想诸子百家中,只有庄周可真正笑看于江湖,逍遥于江湖。”
赵贤启接着道:“佛家有云‘精进勇猛’是为大勇。庄子身逢乱世,眼见战争无义,遍地刀兵,才谢楚王来使于渭水,与惠子智笑了残生。可是他却也留下《南华真经》来开导世人,现悲观而不沮丧,处乱世而不迷失,满怀理想和正义,这也是我所追求的道,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寻得自豪。”
庞多听到这里情不自禁鼓起掌来:“了不起了不起,悲而不沮,勇猛精进,方是大勇。贤启你离得道之日不远矣,豪门酒肉,尔虞我诈,世人大梦,如讳方深,启贤你若不弃,日后随我赤壁游船,白鱼清酒聊以平生如何?”
赵贤启笑道:“求之不得。”
“快快快,赵真人。你看看我能不能成仙?”卫子龙立马伸了一只手掌去:“等你得道了,可别忘了我。”说完吞了一杯下肚。
“子龙啊,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你是想做鸡还是想当犬啊?”庞多笑说道。
众人哈哈大笑,卫子龙啐了一口笑骂道:“老穷酸,变着法骂我,好不厚道。”
赵贤启道:“子龙你本就是天上一颗星,又何必让我来看?”
卫子龙哈哈大笑举杯向其敬道:“厚道。”
诸人之中只剩下朱定山未发言,赵贤启道:“定山兄该你了。”
朱定山道:“我出身行伍,为国为家,理应能屈能伸,个人得失为轻。我所敬佩的是刺客要离先生。”
春秋时公子光在伍子胥的帮助下,鱼肠匕现刺杀吴王僚,登上王位,就是吴王阖闾,吴王僚的儿子庆忌勇武过人,招兵买马终成阖闾心头大患,阖闾选中要离望他刺杀庆忌,要离不惜施展苦肉计,杀妻儿断手臂,得到庆忌的信任,最后在信任中刺杀了庆忌,由此与专诸、聂政、荆轲合称四大刺客。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几人眼见朱定山举出要离为证,大有为国捐躯之感,要说起当今皇帝,大有中兴治世之才,即位不久,恩威并施,加之文臣武将出众,却有追永乐年间之感,只是朝廷中势力复杂,六扇门戒严江湖已久,近年来就连东厂、锦衣卫两股大内势力已然渗透入江湖,此时朱定山说辞不由引人深思。
几人冲着朱定山,一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