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这家店铺并不起眼,门脸不大,一推门是一条窄窄的通道,横放着一张长桌拦住来人的去路,登记领牌后方可入内。
绕过桌子转到里面,空间突然变大,豁然开朗后这才发现另一番天地。
灯光昏暗、空气污浊,综合了烟草、人体、剩饭菜、霉菌等散发的复杂气味直冲鼻腔。几十台电脑依次排开,机箱中转动的风扇发出阵阵轰鸣,闪烁不定的荧光屏光亮刺眼,初来乍到的不免晕头转向。
等眼睛鼻子耳朵适应了,才看到扒在电脑前的脑袋,一个个戴着耳麦的脑袋,进而会看到那些专注的眼神,跳动的鼠标,摇晃的头像,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中还隐藏着无声的厮杀。
凑到跟前再仔细瞧,上网的学生还分成两拨儿,一拨儿聊天,另一拨儿打游戏。聊天的满面笑意,抿着干涩的嘴唇,手指在键盘上灵动的飞舞,在对话框里留下一段或长或短的文字。在一对多或多对多的聊天模式中,我非我、你非你,变幻的风格、不同的角色让新鲜刺激的虚拟生活充满乐趣。
打游戏的那些人则面容僵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视着电脑屏幕,在手指点击鼠标的抖动中,脸上的肌肉也会不自主的抽动,耳机里的枪击声、爆炸声、敌人倒下的喊叫声把现实世界渲染成盛大的战场,成为战士后的勇敢和威武膨胀了那颗有些自卑的小心脏。
突然,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伴随着人类文明从电气时代迈入信息时代,上个世纪末,网络、QQ、电子信息等新鲜事物走进大学,应运而生的网吧也开始在校园周围安家落户,聊天、网游渐渐成为大学生课余生活的娱乐新形式。
此刻,小蚂蚁网吧里正高朋满座,尽管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包夜的学生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二十分钟前,我们还在宿舍里闲聊。
今晚也怪,大家都在,异常齐整。我们都挤在高昂的宿舍里,聊天的聊天,看电视的看电视,也许是很久没凑到一块了,过了十一点还没有散伙的意思。
“你们院的春训怎么弄的?”向晨问高昂。
“我就没怎么管,”高昂不紧不慢地回道,“都是学生自己的事,学生会闹去,咱们何必要插手!”
“我们要和运动会挂钩,运动会成绩好,春训的花费才能报销,否则,啥也没有!”向晨说。
“你们这么弄太不科学,运动会成绩好不好也不是春训就能决定的,再怎么也不能让运动员白练!”高昂反驳道,“你们老大的思路有问题!”
“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我们给每个参训的学生早晨配上一个面包、一袋奶,补助另算,”敖亚接过话头说,“这是鼓舞士气、关乎人心的事,还是要想得周到点!”
“你们那是财大气粗……”向晨抢白道。
还有半个月就是校运会,学生工作一年里大事不多,上半年的运动会算是一件。别看只有三天,却是一个院系学生精神风貌、学生工作成效的全面展示。所以,大院系相当重视,不仅大张旗鼓地搞春训,还给运动员配发补助。
他们讨论问题时,我和肖兰正沉浸在电视剧的情节中,不是不想插话,是根本插不上话。参加工作到现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参加了不少,我们已经习惯了差距。
“我们没有体育特长生,从普通学生中选拔的运动员也不多,更没有训练运动员的经费……”澎湃告诉过我。
“那我们还参加什么劲儿啊?”我问他。
“参合呗,重在参合!你得把心态摆正!”澎湃教导我说。
所以,此刻坐在沙发上的我心里平静如水。
他们正说着,大副推门进来。
“嗬!人真全啊,都在呢!”他笑着插话道,“正好,说个正事!”
“你还有正事?!”机长故意开玩笑。
“说什么呢!”大副不气不恼地回道,“最近看你们都挺闲的,也不用查宿舍,诚信教育也搞完了,我想着……”
他的话刚说一半,高昂宿舍里的电话突然间狂叫不停。
它这一叫不打紧,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整个楼道里电话铃声响成了一片。
跟着是凌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开门声,还有“好好,是是”的应答声。
走出楼门时,大家都在骂大副“乌鸦嘴”,没事没事的,这不,事来了!
“十五分钟后,门口小蚂蚁网吧集合!”小书记在电话里说道。
春末,东城最好的季节来到了。一睁开眼睛就是明媚的阳光,太阳起的早,不温不火的挂在瓦蓝色的天空上,丝丝缕缕的云朵如新弹的棉花纯净的一尘不染。吸一吸鼻子,空气中有泥土湿润的气息,小草清香的味道,还有鲜花沁人心脾的芬芳。
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却被大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可也难怪,一连几天在网吧里查包夜的学生,后半夜才休息,睡眼惺忪的哪会注意到这撩人的春意。
除了要坐班的我和肖兰。每天清晨我们俩都在楼道里不期而遇,各自从东西两侧的水房里洗漱出来,远远地打个招呼,再相约食堂吃饭。
“你去哪儿?”今天吃完早饭,见肖兰不是去办公室的方向,我奇怪地问道。
“女生宿舍!”她厌烦地说。
“上次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呢?”我问。
“没有,不但没有,又有新情况!”肖兰皱了皱眉说,“这个女生宿舍自打入学就没消停过,愁死人啦!”
“稍安勿躁!”我笑了笑,“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肖兰冲我摆摆手,转身离去。
她说的3号公寓512宿舍,里面住了八个女孩儿,同一专业却不同心。两个大城市、四个小城市外加两个农村的均匀分布在本省与外乡。一入学,她们迅速形成小圈子,传闲话、闹别扭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被孤立。
茜茜成为被孤立的对象却不是偶然。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的独苗,被父母娇宠惯了,心高气傲的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尤其没看上一来就装病的李丽。
李丽,东北人,表面上热情开朗,说话办事大方得体。一开始,肖兰挺喜欢她。如果不是她在军训时装成慢性阑尾炎,打点滴打得过敏长疹子,后来又被医生当众揭穿,肖兰差点就把她选为班干部了。接触多了,肖兰才发现这个女孩身上的毛病——谎话连篇,而且张嘴就来。
假如只是小矛盾,肖兰才懒得理,哪曾想事情会一件跟着一件。追根溯源,还要从上学期讲起。
茜茜说话没有分寸,也不太注意别人的感受,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她也说不清。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上课、自习、洗澡、吃饭都成了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本来宿舍里大家正热热闹闹聊得开心,一见她回来立即三缄其口、鸦雀无声。
茜茜倒也无所谓,孤立就孤立,不搭理就不搭理,爱谁谁!反正也不缺说话的人,那时她正和机电系的一个男生谈恋爱,要听的情话一箩筐,所以并不在乎成为宿舍里的隐形人。
真正伤害她的是那件事。
一天晚上自习回来,茜茜发现床上摊着一件内衣,刚想拿起来问是谁的,突然呆住了。这不就是自己早晨才洗的,临走时晾在阳台上的那件吗,现在握在手里还湿哒哒的,显然没干。这还不算,更让人生气的是,内衣上一边一个清晰的鞋印,就像两张小丑的怪脸。
她气急了,质问道,“谁干的!太缺德了!”
没人接茬,甚至都没人看她一眼。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茜茜把内衣从衣架上撕扯下来,扔进了垃圾筐,然后一屁股坐回床上开始生闷气。
宿舍里很静,大家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情,没人安慰她。片刻之后,茜茜那张涨红的脸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忽然想起什么,又从垃圾桶里将内衣捡回来,逐一和大家的鞋印进行比对,一无所获后赫然发现,那对黑色肮脏的印记竟然来自于自己的那双棉拖鞋。
茜茜拿着证据,痛哭流涕地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和肖兰正在宿舍里闲聊,被一阵焦急的拍门声吓了一跳。
我打开门,看见一个女孩满脸泪痕的站在门口。
“我,我找我们导员。”女孩说。
我让她进来,走出门的瞬间,看到女孩手里攥着一件抹布一样的东西。
“我就怀疑她,”茜茜的气愤远远多于悲伤,“我和她矛盾最大,这件事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肖兰把纸巾递给她,“先擦擦脸,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们是不是不能怀疑任何人!”
肖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是应该规劝学生息事宁人,还是要一查到底,把那个做坏事的女生揪出来,她有些犹豫不决。
最后,“内衣事件”还是不了了之。
也许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方式助长了恶作剧的心里,这次事情已经逾越了恶作剧的界限。
“看来,有些矛盾还是要直面处理,不能采取绥靖政策,否则只能助长不良风气。”肖兰心事重重的敲响512宿舍的门。
女孩们都在,都坐在各自的床上,神情冷漠的一言不发。桌子上墩着一个暖壶,壶塞被撇在了一边。
“怎么了?”肖兰问。
“导员,有人给我的暖壶里倒尿,”茜茜委屈地把暖壶朝肖兰这边推了推,“不信,你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