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的时间还没到,餐厅就已经开始上客了,我们径直上楼,坐在了老地方。
“三个拉条子,三瓶冰峰!”没等服务员张口,我抢着说道,顺势把他手里的菜单推开。
这家清真饭馆,我们仨经常来,上下两层,卫生状况虽然一般,拉条子的味道却很正宗。
第一次来,赫焱刚吃了几口就两眼放光。
“不错不错,这味道,拉条子做出大盘鸡的感觉了!嗯嗯,你俩快尝尝,”她夹了一片儿洋葱放到嘴里,“这种皮芽子绝对是新疆的,白皮,又脆又嫩,一点儿也不辣!”
我和肖兰却没吃出不同,只是看着爆红的鸡块配着金黄的土豆,再加上红辣子、绿辣子,光是这色泽、这卖相就让人垂涎欲滴,更别说面条的劲道爽滑。
因为老板给的量太大,刚开始狼吞虎咽,到最后面条都顶到嗓眼了,只好用筷头儿捡着吃。所以,每次都不得不剩下小半盘。
今天却不同,我们仨都是带着情绪来的,愤怒、怨气、烦躁,急需用一盘美味来帮助消化。
两个小时前……
“……我可不是批评你,只是一个屋子里坐着,善意地提醒,这样不好,其他办公室的人会有意见的……”澎湃背靠在椅子上坐在对面,看似随意地说道。
他习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平淡无奇的表情,声音不高话却很重,我真有点儿怕他,怕他这种深刻透彻的分析。
“为什么,看书不行吗?”我把考研英语的单词书合上,尽力掩饰住心里的不快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不是不行,关键是别人都不学习,你一学习就会让人觉得你有想法!”
“有想法不好吗?”我一直以为有想法才是积极生活的表示。
“有想法当然好了,但要从谁的角度来看。”澎湃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要考研,就你个人来说,当然是好事,说明你有上进心……”
“就是啊,我们刚毕业总不能一上班就混日子吧!”
“你看,你都说是混日子,你的潜台词是说在办公室里坐班就是混日子呗!
“没,我没这个意思!”
“可大家会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而且领导也会觉得你不安分,刚一来就要考研……”
“那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傻坐在这儿吧。”忽然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我悄声地辩解道。
“你可以看书啊,看和学生工作有关的书,看一些政治理论、重要会议精神、学校文件……”
“啊,啊,知道了……”我胡乱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我又没想做一辈子辅导员,我要考的可是新闻学的研究生,将来是要搞专业的……刚要憧憬未来,忽然意识到上班的时候不能复习了,各种沮丧、懊恼、埋怨交织在一起,立刻填满了心房……
五十分钟前……
肖兰忙了一早上,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喊:“小肖,来一下!”
那个叫:“肖兰,有人找!”
时不时还有学生过来凑热闹,“导员,我要请假!”
“是谁说的外语系人少、事不多,真应该让他来干几天!”肖兰一边做表一边细细碎碎的念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语系的学生总数是不多,可四个年级要做的工作一样也不少。先说学生的日常管理,不同年级特点不同管理方法也不同,一年级的小屁孩儿什么事都不懂,要引导,要养成好习惯;到了二三年级,由专业基础课向专业课过渡,要督促学生多考证多过级;重点还是毕业班,要帮助他们找工作,搜集信息,制作简历……
这还不算学生处、团委压下来的各种任务,办公室安排的各种杂事。
这张学生党员的统计表,她都改了三回,还是没过关。不知道是不是办公室主任故意刁难,问题也不一次性说清楚,一会儿男女生的比例有问题,一会儿积极分子的数量报多了,一会儿又是表格的项目理解错了。
这会儿,肖兰正盯着电脑,专注地核对数据,也没察觉到站在门口的小书记。
“肖兰,忙着没?”小书记是位女同志,讲起话来曼声细语。她知道肖兰一个人在东城,对她照顾有加。
“啊,书记!”肖兰忙站起身,“没事儿,您说!”
“刚才吴老师过来说,三年级的外汉课出勤率很低,你去看看!”
“哦,知道了!”肖兰答应着,拿上课表,走出办公室。
谁料想刚出门就被办公室主任迎面截住,“小肖,你的报表什么时候能交,组织部打电话催了几次!”
“放心吧,主任,我一会儿就给你!”肖兰陪着笑脸客气地说道。
“就缺你们学生那块儿,别误了系里的事!”主任一脸不快,背着手踱回办公室。
“他还不高兴,我不高兴找谁说去!”看主任走远了,她才敢抱怨。
半个小时前……
“啪!”赫焱把胶带纸朝桌子上一扔,气呼呼地说,“我不干了总行吧!劳烦您自己去贴!”
“嘭!”她说完,把门一摔,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你,你这什么态度!”男同事站起来,望着空空的门口无奈地说道。
这样的争吵还是第一次。
赫焱脾气好,开朗豁达,凡事都不太计较,今天却是个例外。
这周是心理健康“5.25”宣传周。因为中心成立时间不长,学生对心理健康还没有概念,关注度不高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处里打算利用这次宣传活动在全校范围内大造声势。
“活动尽量要丰富,内容和形式你们自己定,一定要让学生们喜欢!”处长指示。
可中心就两人。所以,不管报告、征文,还是团体训练,从策划到宣传到组织学生,每个环节赫焱都得自己弄,忙的焦头烂额难免就有情绪,更何况她这个男同事实在是啰嗦。
今天一大早就为贴个宣传海报把她批的没完没了。
赫焱图省事,六张海报四个角各粘上一块儿透明胶带,就准备下楼贴到橱窗里,还没出门就被男同事叫住了。
“你还有能点儿审美不?”他说,“贴这种海报都得用双面的泡沫胶!”
“你不早说,我都贴上了。”赫焱笑着答道。
“撕了重贴呗!”他说,“而且你这种贴法,橱窗上会留下印迹,影响美观!”
“下次吧,我下次注意!”赫焱收住笑容,仅存一丝耐心地说。
“别下次了,我们干工作必须得认真,这次能改为什么不改,而且这些工作都是面子活儿,领导看了,肯定批评我们,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挨批实在是不值得,你说呢?你也不是刚毕业的,都干了快一年了,怎么还像个新手,毛毛草草的,我说你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啊!赫焱的头立刻有炸裂的感觉。又来了,唐僧念经又来了!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心底残留下的那点儿耐心荡然无存,本来她也不是那种受得了委屈的人。
吃东西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带着情绪吃东西,不在于果腹,而是平复心情。说白了,一开始并不饿,就是想吃。随着筷子开动,美味带来的愉悦感占据大脑皮层,负面信号解除,血液从肌肉流回内脏,胃空了,有了饥饿的感觉,越发吃的来劲儿。
“服务员,再来三瓶冰峰!”赫焱喊道。
楼下是临街的闹市,正当晌午,在一片明媚中,生意刚刚苏醒,这里的早晨从中午开始。虽然刚入夏,天气却很热,空气里升腾着倦怠、慵懒,无聊中也有闲适。炒货店、五金店、理发店、熟食小铺,斑驳的墙面、破旧的招牌,常年如一日的生活在理发店小工木然的表情里,在卖猪蹄大师傅细致的擦拭中。
只有饭馆里的服务员最兴奋,竭尽全力地招揽生意。
“里面请,里面有空调!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对了,你俩听说了没,辅导员要入住公寓了?”赫焱嘴含着面条含混的说道。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宿舍里住吗!还要怎么入住?”肖兰问。
“学生公寓不是你那单身宿舍,入住公寓指的是和学生住一块儿,”赫焱解释道,“上次开会处长说的,公寓要成为学生教育的重要平台,辅导员进公寓是第一项举措!”
“那和我俩也没关系吧!”我说,“咱们学校女生少,女辅导员也不只我俩,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吧!”
“嗯哼!”肖兰赞同。
我们可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面对学生,毫无隐私、毫无自由!
今天,我们仨的心情不好,胃口却极好,盘子里只剩下几块儿洋葱皮和鸡骨头,泡在泛红的汤汁里,提醒着刚吃过的油腻。
我吸溜着最后几口汽水,肖兰擦着油光锃亮的嘴巴。
“嗯,吃饱了,心情美得很!”赫焱打着饱嗝笑着说。
她们哪里会想到吃了这顿大餐,攒足了力气,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等着呢!
下午下班前,突然接到学生处的通知全体辅导员北门口集合。十五分钟后,队伍集结完毕。
“什么情况?”我问肖兰,“看这阵势又是要做人墙了!”
肖兰点点头,悄声说道,“听说国际学院下午有一场留学生联欢会,不知道怎么发生了冲突,快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激进的学生浩浩荡荡地朝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