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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幕 第二场

同前美第奇家中病室

【朱利阿诺安卧台中作昏死状】【洛伦佐携巴蒂斯塔、雅可波、卡洛儿及余人等上】

洛伦佐请恕我们如此匆忙地催促您起身,在您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还没有平复的时候,便让您投身到了一段悲愁的化解之中,我的祖父近来忙于我弟弟的病务,他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他再这样操劳,对于礼节上的简慢我们实在抱歉的很,希望您一定不要介意,至于我兄弟的病情正如外界所传说的那样,他陷入了温柔的梦乡,不愿与他的亲人团聚。

卡洛儿那他是害着灼人的热病吗?

洛伦佐不,他体内的热毒已经为那位吉普赛巫师所祛除,可是虽然他的生命越过了狂暴的热浪的冲袭,然而此刻他就像一条被风暴吹翻了桅杆的破船一样,在阴云密布的海面上随波飘流,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航向,随便哪一阵狂风都可能让他倾覆,命运此番是他全部的主宰,他只是毫无知觉的奴仆,无论肆虐的风暴将他带到何处,他都只能默默地屈服。

卡洛儿可怜的人,但愿我能尽早解除他的灾厄,重还他一片明净的蓝天;现在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开始为他治疗了,待会听到声音你们再回来。【除洛伦佐外余众皆下】

洛伦佐我也不能留下吗?他所遭受的无端的悲苦都是因我而起,倘若不是我处在一种彷徨的状态里,执意要去摘取那朵转瞬即逝的娇花,不但自己受到了毒刺的戳殱,反而由于一时的疏忽害的他与人打起了架来,就这样无情地抛下了至亲,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地狱女王的怀抱,迟迟都不肯从那温柔的梦里苏醒,倘若不是因为我轻率的举动,他本该在这样无忧的年纪里安享尊荣,愉快地嬉戏,和同龄的友伴一起编织童真的幻梦,唉!残暴的命运,你的名字是用水珠串成,因为你只会向弱者进攻。

卡洛儿凭着我自己心头的伤痛来推测别人的伤痛,我想令弟是不会责怪您的无心之失的,我的家里也有一位兄长,每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吵吵嚷嚷,彼此为自己喜爱的东西争执不休,可是每当我做一次长途的旅行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兄长对我就格外热情,总是拿出最心爱的东西给我使用,连鞋子上的一点灰尘都要给我搽拭干净,然而等到我们彼此慢慢熟悉,惯常的生活又将我们重新包围的时候,我们就又开始吵吵嚷嚷,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兄弟之间感情不睦,但是唯有我们自己才清楚我们的关系比磐石还要坚固,所以照我看来兄弟之间只有短暂的嫌怨,没有永久的仇恨。

洛伦佐不错,在他这样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是仇恨,因此他也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爱,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它的里面又包藏着多少秘密,亘古以来便穿梭于一切生灵之间,而人类是最为受它眷顾的一群,正是因为有了它的存在人世才充满了幸福与温情,然而同样也是它带来了痛苦与纷争,爱,它是苦味的蜜糖,带火的甘露,沁舌的毒鸠,爱,它实在是一件严肃的疯狂,混乱的颠倒。

卡洛儿【旁白】只怕他早已经逾越了常识的危岩,在你们所担心的领域摘取了一颗甜美的果实【向洛伦佐】爱本来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物,就像人们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病了需要救治一样,爱只是环绕在我们众多天性中的一种本能,是它连接了我们的肉体与灵魂,引导着俗世中的我们一切的感情,所有的喜怒哀乐均是受到它的指引,我们之所以会感到痛苦也是因为我们在爱里陷得太深,滥用了天性中的力量所致,爱正如这人世间的一切有形之质一样,是它丰富了我们生命的经历,使我们的灵魂超脱于卑俗的生活之上,也正是它拓宽了我们生命的广度与深度,使我们认识到自身高贵的灵性,因此我要说爱是轻盈的,它是太温柔、太甜蜜、太甘美了。

洛伦佐您之所以这样说是您还没有认真地恋爱过,等您了解了爱情的面目之后您就要自食前言了。

卡洛儿真的,我心头的爱丝毫也不比您少一分,凡是恋爱中的傻子干过的一切毫无理智的事情,我都一一干过,并且我还曾经为我的情人绝过食哩!

洛伦佐明智的医士也会闹起恋爱来吗?

卡洛儿只怕我们闹起恋爱来比你们一般人更加疯狂,因为爱的灵葩难以在我们心中扎根,所以一旦生长起来会格外迅猛;正如高傲的雄鹰一旦驯服之后就是最为恭顺的奴仆。

洛伦佐凭着这句话我也可以说:寒冰一旦与烈火结合之后就是最为甘美的芳蜜,再见,好医士,我待会再来。【下】

卡洛儿他的话中总是隐含着恋爱的苦痛,那桩不为人知的恋情在仇恨的重压之下悄然落下了根,当那稚嫩的幼苗受到爱情的甘霖的滋养,向着美好的蓝天奋力探出脑袋的时候,仇恨的罡风便无情地吹来,摧折了所有美好的希望,爱情只能跌回到仇恨的夹缝之中,在那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并且永远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日期,标注着黎明的升起;爱是黑色的,它并没有眼睛,完全靠着黑暗中那仅有的一点温热来寻觅对方,而我的爱人就是**********喁喁前行的一盏明灯,升起吧!希望的灯盏!凭着充溢我心房的所有血液和永不更改的誓言、凭着震天撼地的风暴和雷霆、凭着比死亡更加肃穆的生命和永恒,我唤你醒来!【移朱利阿诺病榻一侧】怎么,你背弃了旧日的盟约,丢下了你的爱人独自在冥府游荡吗?你矢志不移,曾经无比坚定对我耳畔倾诉的那些词句,只是一串比泡沫还要空虚的谎言吗?你所秉持的高贵的理性,都只是像水一样脆弱吗?你所描绘的生活的远景,难道都只是一场欺人的美梦吗?啊!我要唤你苏醒!【以一吻吻朱利阿诺,台中人醒来】

朱利阿诺怎么,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到达了永恒的地狱吗?

卡洛儿不,这里不是悲惨的地狱,而是幸福的天堂。

朱利阿诺那我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力量,浑身就像被抽干了血液的空壳一样,恹恹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卡洛儿你认不出你的爱人来了吗?她此刻就站在你的眼前。

朱利阿诺爱人,我的爱人是一位美丽的小姐,我们已经定下了忠诚的盟约;等等,听,为什么你的声音在我的灵海深处喧响,与一个温柔的声音不断交汇,共同发出一种熟悉的声音呢?

卡洛儿因为我和那位小姐就是同一个人。【脱去装束】你不认识你无数次呼唤过的爱人了吗?

朱利阿诺啊!欢乐,为我再改换一双眼睛吧!因为我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种幻觉,转瞬之间便会失去踪影,枉然在我的心上投下慌乱的一瞥,继而使我落入更为绝望的深渊;说,是你吗?卡洛儿,我的爱人、帕齐家的幼女,凭着这三重名义,我命令你回答我。

卡洛儿正是我卡洛儿.帕齐,你的爱人,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朱利阿诺哦,是的,我曾在一千种幻影里见过你,可是无论哪一个都不如此刻的你真实;可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隐藏起美丽的面容,在这身宽大的衣袍下寄身呢?

卡洛儿因为我还没有获得一种能够光明正大进入这里的身份,所以我不能不将自己伪装在圣洁的外表之下。

朱利阿诺暴虐的仇恨无情地锁住了我们,

无形的铁链压得我们心头沉重,

虽然我们在仪表上是堂堂的人,

可是却还不如那些卑贱的畜生,

我愿用生命换一个幸福的时辰,

那时候天空布满了灿烂的星星,

只要我的爱人用一吻和我交换,

即使死去也永远是金色的黎明。

卡洛儿舍弃了繁华世间的苦苦追逐

我不曾珍爱过这无聊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颗心灵

它使短暂的时间化为了永恒

悲惨的地狱也随之变了意义

那时一切显示出新奇的景象

因为凡是有爱情生长的地方

处处都是人间最美好的殿堂

朱利阿诺我听说飘渺的幽灵都是没有影子的,它们总是像躲避着仇雌一样躲避着白昼,因为谄妄的心灵里充塞了太多残忍的念头,在无穷的欲念的撕扯之下那仅有的一颗也化作了霏粉,所以它们的身体看上去才会格外的轻盈,以至于一束阳光的垂照都能轻易将它们穿透,可是我却从你的身影里看出了两颗心,一颗是火热的爱情的表达,另一颗则是爱情的光焰在灵魂上的反射,然而无论是哪一颗,它们都共同铸造出一颗聪慧的灵魂,并用一个可爱的名字镌刻在上面——爱人;对我说话吧!你的声音有如山间甜美的乐音,驱遣着我心灵上的悲愁。

卡洛儿我的心已经被你看顾得千疮百孔,可是你再多看我一眼它又恢复如初,我是那样喜欢被你这样一直看着,可是我就像胆小的水手一样,一方面既想领略一下塞壬女妖的歌声,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沉浸在歌声里丢掉性命,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的左右下,最后不得不羞恼地闭上眼睛,听凭汹涌的海水的意志。

朱利阿诺什么事情使你还在顾虑重重,不肯对你的爱人打开锁合的心扉呢?

卡洛儿我的堂兄用利剑无情地刺伤了你,使你的生命白白蒙受痛苦的洗礼,尽管我已经借助爱的名义召你回返,结束了这场不幸的沉冤,可是既然深重的苦难已经造成,就绝对无法轻易避免,原本尚未闭合的裂缝上又要新添一道创痕,融冷的血浆也将要四处飞溅,多少平和的美梦即将在接下来的纷争中彻底破灭,我们就像落入命运的激流中的两片树叶,依靠着那点脆弱的力量苦苦挣扎,也许下一刻我们就会被卷入无底的深渊,永远安睡在苦难的海底,不再向这广大的世界发出一丝声音,证明我们曾经真挚地爱过,我们的存在只是如同朝雾一般短暂,当那灼热的金轮向下界投射它愤怒的毒焰,我们甚至还来不及道别就被蒸发为天边的云翳,彻底被阻隔在遥远的两端,只能借助无常的风来传递心头的爱意;然而哪怕是比这凶险一百倍我也丝毫不会畏惧,因为目睹悲伤远比悲伤本身更为可怕,我不能看着我的亲人倒在情郎的剑下,我也无法忍受这二者之间戕命害性的屠戮。

朱利阿诺只要法比奥向我低下了骄矜的头颅,为着你的缘故我愿意原谅他施加在我身上的全部痛苦,凡是能够令你高兴的事情,我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心愿,因为你的痛苦就是我心头最大的不幸,而你的欢乐则是我在人世永恒的福祉。

卡洛儿我也愿意为着你的缘故抛弃了生命,只要你一直信守着那份忠诚的盟约,深爱着你的卡洛儿,哪怕无常的命运现在就要分开我们,我也不会再惧怕;在已经逝去的多少个难言的夜晚里,我从心灵深处静静地瞩望着你,期盼你像皎洁的月光一样,能够穿过墙上的缝隙轻轻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说:“走吧,无论去哪里都行”,我是那样痴迷于朦胧的幻影,常常把窗外垂覆的树枝当做是你,为此闹了不少的笑话,总是受到堂姐的揶揄,可是认真地告诉我,对于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朱利阿诺离开佛罗伦萨这片美丽的沃土,去远方寻觅一处新的天堂吗?不,卡洛儿,虽然我在内心深处真挚地爱着你,对于你的爱占据了我心中的绝大部分位置,任何你所设想的增进爱情的行为我都愿意遵从,然而人伦的重任同样揪住了我的心,使我在爱情的天平上摇摆不定,像昏聩的老人一样虚耗着宝贵的光阴,我却不能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背离我的亲人,骤然从他们的眼前隐秘踪影,令众人心头原本惨淡的阴云变得更为低沉;不,我不能只凭着狂热的爱情而不去理会亲人的伤痛。

卡洛儿唉!悲伤,难道你要我目睹更大的不幸吗?就在你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城中又发生了几次争斗,殷红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天上的旭日;瞧!它的颜色多么艳丽!那正是无数生灵倾覆的印记,仿佛是低沉的丧钟独奏着灵魂的哀曲,使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格外难受,然而这一切令人难过的事情加起来也不会比一桩事实更加令我难受,我一向所敬爱的堂姐竟然也越过了仇恨的篱墙,跟你的哥哥缔结了爱情的盟誓,苦啊!你永远没有一个固定的时日!

朱利阿诺这实在是我们不曾预料到的一件事情,那你有没有见到他们之间交换珍贵的信物?

卡洛儿我想没有,我是在昨天晚上见到你的哥哥的,就在昨天晚上,当皎洁的月亮登上东方的天宇,向着幽静的园林遍洒它的清辉的时候,我因为心头烦闷陪着堂姐来到了花园中,后来堂姐的乳母把她叫走了,偌大的花园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就在钟刚刚敲响第二遍的时候,我听到从连接外面的园门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莺啼声,那时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被它骤然惊醒,于是我也学着它的叫声来回应它,不久就听到了门板的敲击声,起初我以为门外是只愤怒的夜莺,可是当我打开园门却从黑暗中闯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当我大声质问他的身份,他便把许多深怜蜜爱的词句向我抛洒过来,从他的话里我才知道他把我错当成了我的堂姐,由于我心头也布满了愁绪,便冷淡地聆听着他的倾诉,后来我担心堂姐回来撞破了这次密会我们便分开了。

朱利阿诺那你有没有从他的话里听到他们下次约会的日期?

卡洛儿你的哥哥尽是在诉说命运的不幸,并没有约下再见的日子。

朱利阿诺留心!留心!不要泄露了这个秘密,既然已经知道了忧郁的源头,我们便可以溯源而上找到根除的办法,也许这意外的发现能够使我们收取双倍的快乐,横亘在我们命运的道路上的巨石就此化为乌有,凌冽的罡风也继而改变了方向,送来了怡人自适的和风,我们原本所瞩望的那片光明的土地也会失去它的意义,彻底湮没在我们的心底,只有偶然间浮现的一道影子还在供我们缅怀这段难忘的记忆,嗯!生命就是一场荒唐的喜剧,它同时包含了悲伤和欢乐的因素,只有等你尽情哭过之后你才能明白微笑的含义,人生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夹杂在悲伤中的那一丁点乐趣。

卡洛儿只不过是为了寻找那点贫瘠的乐趣吗?

朱利阿诺倘若你要把欢乐称之为贫瘠,你的生命就要落入不毛的荒漠了,再次见到你便是我所获得的一笔最宝贵的财富,前一刻我还是一文不名的乞儿,现在我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女王,我要把我国土上的欢乐全部敬献在您的足下。

卡洛儿她已经接受了你的好意,并且在接受的同时把更多的欢乐赐给了你。

朱利阿诺施舍的越多自身反而越是富有,凭着这句话我要捐弃了这高贵的王位。

卡洛儿为了得到和你相匹配的名分,她也只好藏起了金色的王冠;等等,听,好像有人来了。{披上装束】

【洛伦佐携巴蒂斯塔雅可波重上】

巴蒂斯塔那句神秘的懴语果然产生了效力,向着苍茫的人世昭示出一段非凡的奇迹吗?瞧,死神已经脱下了虚伪的装束,狼狈地逃窜到黑夜里去了,乍吐光明的眼睛里正闪耀着灵动的光芒,驱遣开了眼前厚重的迷雾。

洛伦佐弟弟,你终于舍弃了死亡的追逐,安静地从天上回来了。

朱利阿诺谢谢你的好意,好洛伦佐,假如人的身体里果真静息着一个灵魂,并且这个灵魂能够跨越时空的限制,我的确刚刚从一处美妙的高堂上下来。

洛伦佐你在那里徘徊的时间太久了,为此连日以来全家的心头弥漫着阴郁的愁雾,眷宠大地的太阳因为见不到一个明媚的笑颜而气的脸色煞白,来,让我们打开光明的天窗,重新迎接欢乐的到来。【对卡洛儿】好医士,谢谢你解除了我兄弟的痛苦,为了表达我们对您的谢意,今晚这里将会有一场舞会,希望您一定不要推辞,届时能和我们一道参加这场欢乐的盛宴。

卡洛儿【旁白】解除了他的痛苦不过却使我心头的伤痛又加重了一重,我就像患得患失的小女孩一样瞻望着月亮的变化。

洛伦佐您在说什么?

卡洛儿没什么,到时候我一定准时赴宴【下】

洛伦佐他就这样去了,来,我们也去吧。【唱】美好的讯息就像一道雷霆

瞬间便划过了众人的眼睛【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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