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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道别

升入初三了,巧捷被列入输送到重点高中的行列中,随着课业的加重,她下定决心要将萧逸对她的影响降至最低,不变的是她依然会每天趁课间操时偷偷瞄他的背影,在解散后快速蹿上阳台,俯身看着还在操场上逗留的萧逸。而萧逸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缺乏初三学子应有的紧迫感。文炳就更松懈了,他说反正考不上,那么努力干嘛?

对于七拐峡中学来讲,停电是常事。几乎每个同学的桌洞里都有备用的蜡烛,没有也不要紧,门口的小卖部多着呢。这天晚上,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练习题,教室天花板上挂着的四盏节能灯突然熄灭了,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喊着“哦呵”,四周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中。有人拿出蜡烛点燃了,灯火如豆,闪烁迷离,紧接着第二支蜡烛点燃了……教室里灯影重重,课是没法讲了,秦老师坐在讲台上语重心长的讲起中考的重要性,以及分析近期考试出现的状况,照这个趋势下去,七拐峡中学的升学率堪忧,这不但会影响学校的声誉,更会影响学生的前程,她嘱咐学生们对待学习务必要主动、勤奋、踏实,就跟人吃饭一样,如果你执意不吃,别人不可能在你脑袋上打个洞灌进去。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中。秦老师的儿子噔噔噔的跑到教室门口叫妈妈,她走出去牵着儿子下楼梯了。教室像蓄势的火山,开始喷涌出一些岩浆来。坐在后排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拿出墨水瓶,往里面浇满蜡油,再把蜡烛浇筑在瓶中,烧得嗞嗞作响,旁边的人看见了竞相模仿,抓住火苗周围的飞蛾扔进蜡油里;有人趁机给喜欢的人写字条,并明目张胆的在同学中传递。巧捷想起安于现状的萧逸,他的排名在不断的向后挪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不忍心看着他颓败,他不能成为父辈的复制品,她实在不忍心!于是拿出一张信笺纸,在上面颇有力度的写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考量了许久,终究未写上多余的话,她把纸条塞进从他那借来的杂志里面,打算课间还给他,然后心无旁骛的写起作业来。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初三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即将过完,听说萧逸要去浙江上高中,乍听到这个消息时,巧捷心生凉意,他走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默默的悲伤了好些天才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是啊,即使他不走,他们也不会进入同一高中;即使进入同一高中,他们的任务仍然是学习,而他的心意,她始终不曾知晓。

同学录早已传开了,同学们背着老师互相留言。巧捷把已经写了十五页的留言册交给文炳,文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

晚些时候,留言册传回来了,巧捷激动的打开看,首先看到文炳用圆珠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书呆子,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重点高中,以后别忘了要多关照我。祝学业有成!往后翻了一页,果然看到了萧逸的署名,内容如下:

巧捷同学:

你很优秀,也很自信,是个很特别的女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的考上重点高中。以后我去浙江读书了,有机会来浙江找我玩吧。祝中考顺利,学业有成!

看到如此肯定的字眼,巧捷激动得难以自持,但是除了肯定之外,再无别的内容,她把留言册翻阅了两遍,依旧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失落之情油然而生。也许是他怕别人看见,她安慰自己。

中考结束了,大家都如释重负,同学们开始毫无顾忌的表白,然后明目张胆的走在一起。巧捷从文具店精挑细选出一个笔记本,在首页上赫然写道:如果有缘,一定能再相见。然后将密码锁锁上。她拦住意欲下楼梯的萧逸,“等下,我有东西要送你!”

“啥东西?”萧逸好奇的问道。

巧捷把藏在背后的笔记本缓缓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下才接住,然后试图打开,“回去再打开吧!”她说。

走廊上还有些同学,但他们显然已无暇顾及别人的故事。

“你好久(什么时候)去浙江?”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就这两天吧,反正也考完试了,我先过去玩,我爸已经托人帮我找好学校了。”

“那你……?”

“咋了?”

“没事,去那边了好好读书,你可是个多才多艺的男生,说不定以后可以成为艺术家呢!”巧捷脸上的表情极其不自然。

“你太看得起我了,倒是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混出名堂了别忘了罩着我啊!以后放寒暑假,我会回来看外婆的,到时候找文炳还有你一起玩啊。”萧逸微笑着说道。

跟当初入学一样,福顺来帮着女儿盘箱子、铺盖和书籍。家长们在寝室里忙活了半天,地面上和床铺上到处散落着纸皮和棉絮,乱糟糟的,难以下脚。巧捷告诉父亲她想在学校多待会儿,福顺便先回家了。她绕着校园慢慢的走,低年级的学生还在备战期末考试,朗朗的读书声时而回荡在校园上空,却丝毫没有感染力,学校变得好空荡,她的心也变得好寂寥:再也看不到那个抱着篮球飞奔而过的男孩,也等不到每天和她平行站在一排做课间操的男孩,更触不到用一根木柴跟她拉在一起的男孩……明明才刚过去,她却好想回到过去,尽管课业重,但一切都充满了意义。

暑假的起初,巧捷总是起得很晚,福顺说这些娃不容易,要学那么多科目,而且都不简单,理应补补觉恢复下脑力,芸香把早饭给她留在锅里便下地干活儿了,巧捷起来吃完饭就得开始准备午饭了。

这天早上,芸香边烧水边催巧捷起床,巧捷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芸香扯开嗓门喊,方圆十里都能听见。巧捷腾地冒起火来,“要不要去帮你找个高音喇叭来喊?声音大得全乡都听得见!”

“嘿,你还嫌羞啊?你不是说今天要去赶场吗?咋还不起来?等会儿街上没人了你才去是吧?”芸香问道。

“我没说我要去赶场!”美梦的诱惑远比赶场大,巧捷便毫不犹豫的随口撒了个谎。

“你同学都已经打了两遍电话了,人家已经走了,你还不赶快起来!”

巧捷上初二时,家里安装了座机,刚开始,只要屋里的电话响了,所有人都会立即丢掉手中的东西往座机跟前冲,即使手里端着碗,也会毫不犹豫的扔在桌子上,有时候还能按照高矮顺序排列整齐,但往往是一条10086发过来的无关紧要的短信。刚买回电话的那天,福顺喊开会打过来试试,开会打了一遍,嗯,听得很清楚,声音也不小。开会又打来一遍,福顺瞄了一眼号码便久久不予理睬,铃声不知疲倦的响个不停,芸香在旁边急得手足无措,直问咋办。福顺被她的紧张逗得哭笑不得,说道:“哭嘛,求它别响了!”

芸香这下来了气,没好气的回敬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福顺连忙说:“你把这个听筒拿起来,一边放在耳朵上,一边放在嘴巴上。哎,喊你念书你偏不,这下后悔了吧?”

芸香瞟了他一眼,“我更后悔跟着你。”

巧捷挨到母亲把饭煮熟才爬起来,吃完饭换好衣服,同学又打来电话催促了,她舀了盆水准备好好洗个脸,福顺说等你洗完脸都中午了,她用食指沾了点水把眼角抹了抹,然后拿了些零钱就出门了。走到集市路口,坐在大石头上的同学说她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巧捷很歉疚,但是时光不能倒流,睡觉前她也想早起,而早起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呢?同学说她要回家了,改天再碰面。

巧捷像个孤魂野鬼在街上闲逛,想买几把麻花,再买几袋零食就回家了。她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有个地方围着一堆人,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干嘛。她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原来是个卖刀具的在说单口相声,逗得人们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哄笑,她也跟着龇牙咧嘴的笑。就在这时,她的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她愤怒的扭过头去准备骂这个趁机占便宜的小人,可扭过头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说不出话来,脸红得像块烙铁,她从人群中落荒而逃,跑进商店买了包湿巾和口香糖,蹲在杂乱建筑的巷道尾清洁面部和整理衣服,嘴里嚼着口香糖。

许久之后出来,她看见萧逸在买水果,便走近旁边的蔬菜摊,依次问价格,摊主一一报上来。

“你要买菜呀?”萧逸走过来问道。

“我就问问价格,我怕我妈说我赶个场,啥都不晓得!”卖菜的都是乡里人,不管买不买,摊主都很客气。

“你妈可真是个特别的人!”

“你……不是去浙江了吗?咋还在这?”巧捷上下打量着萧逸。

“我外婆让我多住两天,车票已经改签好了,这两天就去走走亲戚,以后可能没这么多时间了,待会儿同路吧,我去找文炳耍!”

“你真的要去他们家?”巧捷又惊又喜。

“骗你啦,我先去姑姑家,回来看看还有时间就去找他!”

“可是……”巧捷本想说文炳过两天要去他外婆家,但最终欲言又止。

萧逸推着自行车走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巧捷走在他的旁边,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巧捷绞尽脑汁的搜索话题,想讲的话不能讲,其余还能说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你咋啥也没买就回去了?”萧逸打破了沉默。

巧捷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两手空空,她将母亲交代的买调料这事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略微尴尬的笑着说忘了,萧逸直撇着嘴笑,说没想到这么健忘的人成绩能那么优异。

走了一截,太阳实在太大,地面上漂浮着一股闷热气息。萧逸提议用自行车载她回去,她急忙拒绝,萧逸像是看透了她的顾虑,解释道:“你怕啥?我又不会把你带到沟里去!”

“我不是怕你技术不过关!”巧捷纠正道。

“噢……难道你没坐过男同胞的车?”

“当然坐过,只是…….”

“只是没坐过我骑的车,好啦,赶紧上来吧,外面热得不行,赶紧回家歇凉去。”萧逸坐在坐垫上催促道,巧捷见执拗不过,便尽量优雅的跨上后座。

“抓稳,我要骑走啦!”

萧逸的话还没落地,自行车就被他蹬动了,还在迟疑该抓哪的巧捷被闪得险些从后座上掉下来,她本能的抓住他的衬衫,不小心触到了他的后背,那是一种被电击的奇妙感觉,她被电得几乎要眩晕过去。她稍微调整了下,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衬衫,由于道路极度不平整,一路上颠来簸去。她在身后仔细望着他的后脑勺、他的脖颈、他的后背,每一样都性感至极,他后脑勺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他的脖颈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后背上的汗珠已经把衬衫浸湿了,她看得入了神。

“抓稳,往前靠,我要爬坡咯!”萧逸提醒道。巧捷如梦初醒,她的身子微微往前挪了挪,并没有靠上去。萧逸费尽力气猛蹬上去,然后长舒一口气,骑到路边的一颗大树下,巧捷提议下来歇歇,萧逸便把车停靠在树的根部,朝着一块光洁的石头走了过来。

巧捷愣愣的看着萧逸,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萧逸原本扎进裤子里的衬衫衣角全都露了出来,前面的纽扣被扯开了,只剩下最上面的那颗,这都是她干的好事。她连连道歉,他说没事,两只手快速扣上了。

萧逸坐下后,巧捷也在距离其两米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一毕业,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重聚。”她感慨道。

“你们平时放假都可以约着聚聚呀,寒暑假都回家来了,赶场的时候就能碰到不少同学呢。”

巧捷无奈的笑了笑,心想:你不在,见不见其他人,无关紧要。

她一直坐在石头上,尽管浑身已经凉快了不少,肚子里的蛔虫也开始闹起革命来,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萧逸催促了好几遍,她才缓缓的站起来,他把自行车推过来停在她面前,然后跨坐在坐垫上等待着。巧捷摆摆手说再拐个弯就到家了,不坐了。道路两旁的地都是队里人的,难保不会在路上或者地头碰见熟人,在这情感朦胧的青春期,男女生相处往往会越抹越黑,更何况,母亲一直教导她女孩子要爱护自己的名节。萧逸见巧捷执意要徒步,也只好推着车走在烈日底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到两米的距离,他不小心靠近一点,她就会悄无声息的挪开一点。几分钟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半个多钟头。分别时,萧逸说明天去文炳家,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次可以一起钓鱼熬鱼汤了吧,巧捷笑着说当然,她恨不得说你能不能早点来。

回到家,福顺、芸香和蕙兰正在吃午饭,他们怔怔的看着两手空空荡荡的巧捷,福顺忍不住调侃道:“嗯,有名堂,啥都没买就回来了!”

“你买的调料呢?”蕙兰问道。

“忘了。”巧捷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调料都晓得自己回来,人咋就不晓得呢?”芸香说道。

巧捷往饭桌上看去,桌面上摆放着花椒粉、辣椒油、醋和切碎的小葱,看来是母亲找人带回来的。中午做的是酸菜洋芋丝手擀面,福顺吃得噗噗响,蕙兰也端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洋瓷碗,她嘱咐姐姐别把锅里的饭舀完了,至少要剩点汤,芸香骂她没出息,都这个年头了,还争吃喝,爱吃就下顿再煮。福顺不爱听了,反驳说顿顿吃面,是不是想把顶梁柱的身体拖垮。

不知是受母亲感染还是味觉作祟,对于酸菜,巧捷莫名的喜爱,尤其是酸菜面、酸菜饺子和酸菜干饭,加上洋芋,简直堪比美味佳肴。

酸菜的制作很简单,从菜园子里摘回一背篼蓝菜(甘蓝)叶子,洗干净,切碎放进锅里用柴火煮,大概二十分钟过后,把煮熟的菜连同滚烫的汤汁舀进瓦缸里,缸底要留些酸水,用盖子盖严实,发酵一晚上,第二天就可以吃到美味的酸菜了。

巧捷也用洋瓷碗盛了一满碗,加进调料,碗面上泛着红,她慢慢地咀嚼着,品味着,但还是很快就吃完了,肚皮撑得圆滚滚的,嘴里还意犹未尽。福顺和芸香丢下碗窜门去了,说是打听挣钱的事儿,蕙兰趴在桌子上边抱怨边写作业,巧捷洗完碗,眼皮像两块磁铁,一不小心就粘连在一起了。她偷摸着进屋午睡了,刚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她又回到了学校,回到了课堂,而且萧逸是她的同学,坐在她的前排,她问,他答;她说,他笑,这是多么温馨的场景啊。她听见教室门开了,随即有人在叫她,那人还抓着她的胳膊摇晃,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却是一脸奸笑的蕙兰,她愤怒的吼了两句,蕙兰却不紧不慢地说:“我发现了个秘密,有人在留言册上给你写情书!”

巧捷惊得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瞌睡也醒了,她观察着蕙兰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在哪?快拿来我看看!”

蕙兰把留言册倒着翻了两页,上面赫然写着:

巧捷:

从初一到初三,你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自信,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对你动心了,请允许我对你说:I like you !

如果有缘,一定能再相见!

神秘人

这是第一次收到情书,她激动得胡言乱语起来,两三下翻到萧逸留言的那一页,对照了好几遍,果然不是他的字迹,她顿时泄了气,想不出是谁给她写了这样的话,她的脸颊有些燥热。

“爸爸也看了,我拿给他看的!”蕙兰幸灾乐祸的说。

“你们咋能这样?”巧捷气得扬起了手掌。

蕙兰抓起留言册就往外跑,挑衅道:“哪个让你睡觉的?爸爸也看了,你连他也一起打吗?”然后竟大声朗读起留言来。

巧捷麻利的穿上鞋追了出去,蕙兰沿着去文炳家的路猛跑,跑到自留地中间的那条小路时,瞥见慧芳表婶正在锁门,穿戴一新的文炳和文静沿着路在往下走,说是去外婆家。蕙兰一脸羡慕地说她也想去,慧芳表婶呵呵的笑着说跟着走啊,巧捷白了妹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外婆在另外一座山后头。蕙兰跟着文静走了一截路去找琳琳妹妹耍,巧捷懒洋洋的往家走,浑身没力气,大概是跑得太累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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