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671100000049

第49章 像蛋壳一样脆弱(3)

“操他妈,走啦。”他跷起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晃悠着,“都走了,一个也没剩。”他觉得那样坐着不舒服,有点儿硌着刚才挨踢的地方,就把身子往后靠,让椅子的两只脚离地,一来一回地摇晃,“就剩我们俩了。狗操的,没人管。”他把身子再往后靠,尽量往后靠,那样他就像在荡秋千,“喂,你听见没有?听见你说话呀,摆什么架子。就剩我俩了,没别人。你还是英雄,还当哥哥,你这个哥哥,未必还要我来哄你?”他有点儿生气,冲乌力天时大声喊,喊过才觉得晃得有点儿头晕。他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光顾着看人带走父亲和看人抄家,他还没吃饭呢。他得想办法弄点儿东西吃。

“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乌力天时咕哝着。

乌力天扬讨厌透了这些东西。运动开始的时候,他被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逼着背语录,囫囵吞枣地背了几句,仅限于和别的孩子吵架用。如今萨努娅和安禾不在了,他没法儿用这一套对付乌力天时。但是这个时候,乌力天时非常顽强,他就像再一次被压在十九吨重的巨石下,人显得很兴奋,睁大满是眼白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声:

“拿这个……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

“什么胜利失败的?谁他妈胜利了?谁他妈失败了?你鸡巴还是三哥呢,就不能说点儿人话?”

乌力天扬气急,一蹬腿,用力猛了点儿,屁股下的椅子失去重心,轰然一声倒下,摔了个仰八叉,脑袋在地板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他被这个结果弄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他就哭。他一直躺在那里,不起来,不要脸地哭,任泪水曲里拐弯地流进耳朵,再从耳朵流淌到地板上。他呜呜地哭,哭累了,就那么睡去。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有什么声音把乌力天扬惊醒。他翻身坐了起来。黑暗中飘来一股甜甜的蜂蜜香。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进来怎么不开灯?像他妈鬼子进村似的。”他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蹲在面前的简雨蝉。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简雨蝉撑着膝头站起来,去门口,摸索着把灯打开。

乌力天扬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拿手遮挡着。瞧,多么好的蓝天哪,真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它了。

“高东风?高东风?”简雨蝉朝床上的乌力天时看了一眼,走到门口朝楼下喊。楼下没有动静。简雨蝉下去,一会儿捧了一堆报纸上来,“高东风害怕,不敢上来,走了。”简雨蝉手里捧着那堆报纸,在乌力天扬面前蹲下,双膝一磕,跪在地板上,把怀里的报纸放在地板上,一层层打开,是六张摊饼、八个煮鸡蛋,“饿了吧,快吃,简雨槐的妈给你和天时哥哥做的。”

乌力天扬像饿痨鬼,手也不洗,很快吃掉五张摊饼、五个鸡蛋,吃完去楼上卫生间,凑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自来水,撑得他一个劲儿打嗝儿,老想吐。

怎么喂乌力天时吃饭成了问题。乌力天扬不知道自己的三哥平日里吃什么、怎么吃,以前这都是妈妈和卢美丽的事儿,他从来没留心过。他试了试,把摊饼掰成小块,往乌力天时嘴里塞。乌力天时嘴闭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一直在考虑吃还是不吃,还没有考虑明白似的,怎么塞都塞不进去。乌力天扬烦了。

“吃啊!你嘴闭着干吗?嘴闭着怎么吃?”

“你朝他喊什么?他要能吃用得着你?”

简雨蝉把乌力天扬推开,自己坐到床头去,一点点哄着,把鸡蛋往乌力天时嘴里填。可填了半天,乌力天时还是不张嘴,她也没了办法。

“要不,我去叫简雨槐她妈来,也许她有办法。”

“别叫你家的人,我烦。”

“烦什么?我不是我家的人呀?”

“是又怎么样?谁他妈请你来的?你走呀。”

“凶什么?是不是还想揍我?”

“想过,怎么啦?见你就想揍。要不是看你拿鸡蛋来,早揍了。”

“乌力天扬,别嘴硬,有本事别吃我家的东西!”

“等拉出来还给你,一粒麦子也不欠你的。”

简雨蝉把饼子丢开,扑过来掐乌力天扬。她动如脱兔,下手飞快,乌力天扬从她爪子下逃开之前,脸上已经被她挠出了好几道血印。

“你妈的,疯了!”乌力天扬捂住热辣辣的脸颊。

“你才疯了!你是王八蛋疯子!”简雨蝉仰了仰头,朝门口走去。路过乌力天扬身边时,用小皮鞋狠狠地跺了几脚,把剩下的饼和鸡蛋全跺碎了。

那天晚上,乌力天扬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就在乌力天时的房间里睡。记住我们的号,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他也没有上另一张床——母亲萨努娅和大妹安禾的那张床。他就躺在地板上,躺在他笑过又哭过同时吃过当天唯一一顿饭的地方,发臭的球鞋往边上一蹬,衣服没脱,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早上,鸟儿啁啾,把乌力天扬叫醒。他爬起来,胳膊挂在膝头上,揉了半天眼睛,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看了看身边的报纸,爬过去,把乱七八糟的报纸一点点铺开,从报纸中捡起被跺碎的饼和鸡蛋末,把它们撮到手心里,手心往嘴里一扣,乱糟糟地填进嘴里。“反正你也不吃。”他扑拉着嘴角上沾着的鸡蛋末,心安理得地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乌力天时说。

吃过饭,乌力天扬去楼下和院子里侦察了一下。楼下的门大敞着,地上到处是散乱的家具和纸张,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把父亲办公室的窗户玻璃弄破,翻进去。桌子和五屉柜的抽屉东一个西一个,丢得跟开膛破肚的尸体似的。乌力天扬算是能翻腾的,过去没少翻家里的抽屉,却从来没有翻出这样彻底的效果来,这让他多少有点儿沮丧。他从父亲的办公室逛到父母的卧室,一个屋子一个屋子视察,然后坐在桌子上,或者坐在地上,捡起戴八角帽的父亲,还有梳大辫子的母亲,歪着脑袋,看他们年轻时候风华正茂的样子,然后把他们丢回原处。他被灰尘呛了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很奇怪,家里一乱,灰尘就出来了,也不知道那些灰尘过去都藏在哪儿,可见表面光的东西不可信。

院子里的落叶也多,把乱糟糟的纸片都盖住了。有一台华生牌电风扇丢在那儿,上面落了几粒鸟屎,还有几件母亲年轻时穿过的旗袍,让人践踏过,显得脏兮兮的。最后一个值班员不知去向,警卫室的门开着,凳子上丢着一本登记簿,被风吹得上一页下一页的,还在那儿恪尽职守。

前院后院转了一圈,没转出什么名堂,乌力天扬又有些饿了,往屋子里走。进屋的时候,看见鲁红军在林荫道那边晃了一下,消失了。乌力天扬没有兴趣和谁说话,把大门关上,落了锁,去厨房翻了翻,翻出一个生鸡蛋,敲开喝掉,壳壁的蛋清舔干净,蛋壳往水槽里一丢,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没精打采地上楼,给乌力天时喂了几口生水。枕头全打湿了,他也懒得换,脱掉衣裳,上了另一个床,把被子拉过来,蒙头就睡。

天黑的时候,简雨蝉又来了,一手提一只军用饭盒,用肩膀顶开门,像条无鳞鱼一样滑进来。

“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跟着我呢,窸窸窣窣的,原来是风吹叶子。你摸摸,现在还跳得慌呢!”简雨蝉脸颊红扑扑的,一副吓得很厉害的样子,手中的饭盒放下,埋怨乌力天扬,“怎么把门关上了?害得我从厨房往里翻,醪糟洒了一身。”

乌力天扬掀开被子坐起来,抹去挂在嘴边的涎水,揉了半天眼睛,适应了灯光,看简雨蝉。简雨蝉穿一件白底小红碎花的漂亮裙子,裙子上果然有一片湿润,挺拔的小腿上有一道划痕,是翻窗时蹭的。

这一回的饭食换了,是羊肉馅饺子和醪糟。乌力天扬一闻到羊肉的膻味心里就发慌,人像没了骨头,哧溜一下从床上溜下地,蹿到饭盒边上,根本记不得昨天和简雨蝉争吵的时候,自己铮铮傲骨还要还人家麦子的那番话——老实说,就是记住了也没什么意义,这个时候,只要能让他吃上饺子,就是要他当叛徒出卖自己,他一点儿都不会犹豫,当场就出卖。

“饺子你吃,醪糟天时哥哥吃。记着,饺子吃一半儿,留一半儿,明天早上用油煎一下再吃。”简雨蝉给乌力天扬定好规矩,把随身带来的一块胶皮铺开,围在乌力天时的脖颈下,打开另一个饭盒,倒出一盒盖醪糟,小心翼翼端着,一撩裙子坐到床头,用小勺子喂乌力天时,“简雨槐的妈说,要你记着给天时哥哥翻身,要不天时哥哥会得褥疮。”

同类推荐
  • 月是故乡明

    月是故乡明

    本书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以反映女性生存状态为主题,体现当下社会环境中女性生存的方方面面,她们的快乐、痛苦、担当、承受与挣扎。这些女人有的是生活在小巷、古街中的江南女子;有的是成功企业家的太太;有的是心地善良、纯净美好的妓女;有的纠结于生儿育女,希望从中寻找自己的生命存在;有的在邪恶势力面前,感受自身的软弱与苍白;有的沉迷于婚姻外寻找快乐和安慰;有的误以为遭遇到天真烂漫的爱情却陷入被敲诈的危险境地,在爱情与风险的矛盾冲突中迷失了方向……
  • 我爱你,直到时光尽头

    我爱你,直到时光尽头

    曼彻斯特,十三岁的苏念安遇见十七岁的顾西洛。苏念安对这个经常惹事的男孩照顾有加,冷漠的他感动了。不料,两人却因意外而分开。马德里,长大后的他们再度相遇,她却因遭遇重大车祸而忘记了一切,包括他。大家都喜欢顾西洛,只有苏念安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他不在乎她的冷漠,把她带回家用心呵护,期望唤醒记忆中的女孩。可家族仇恨让他们一次次黯然退出对方的世界,但两人的爱情却在分离的煎熬中,渐渐升温。那一段被搁浅的回忆,要怎样,才能重新拾回……
  • 玉娇梨

    玉娇梨

    《玉娇梨》二十回,写的是青年才子苏友白与宦家小姐白红玉(曾改名“无娇”)、卢梦梨的爱情故事,因称“三才子书”内容上着意显扬才子才女,“薄制艺而尚词华,重俊髦而嗤俗士”,较之《续金瓶梅》之类,总算是又走上了一条较新的道路。
  • 血旗袍

    血旗袍

    一幢古老诡异的西式洋房,一段玄乎其玄的诅咒传说,一场骇人听闻的离奇凶案,一首摄人心魄的恐怖歌谣,一袭染血的华美旗袍,一段被尘封的陈年往事。她的一生都在爱与恨间纠缠,她说,在这世界上我唯一不会伤害的只有你……
  • 老母塔之夜

    老母塔之夜

    风雨交加的老母塔之夜,一场恶战将上演。强盗穆巴拉克与贪官、野蛮人、烧炭工相互勾结,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敌人不但狡猾而且邪恶,在埋伏杀手的密林中、在野蛮山民的飞斧前、在峡谷茅房的敌窟中,本尼西与当地百姓联合共同与顽敌斗智斗勇,终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老母塔前面……终极较量,邪恶的面孔展露无疑。悬念迭起、情节生动、迷人的风情文化、悠远的历史感,这些构成了卡尔·麦小说的永恒魅力。
热门推荐
  • 唐朝好男人之东山再起

    唐朝好男人之东山再起

    随着上官仪废后失败,兰陵公主被流放碎叶,王子豪为爱相随,与之同来碎叶,而此时武后也只手遮天。家产也只是那些家人给的钱财,可谓是落难凤凰不如鸡。不知道王子豪如何东山再起????
  • 快穿之,打脸啪啪啪

    快穿之,打脸啪啪啪

    【第一次写么么哒】染墨是新时代小青年。但是,妈不亲,爹不爱。还有个弟弟非常坏。这天,染墨在大街上狗血的被车撞了!!。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编号0051的系统签订。才发现。是她那所谓的弟弟找人撞得她。为了报复他们一家。染墨毅然走向撩与被撩的道路一去不复返。霸道男神/自家小叔/傲娇总裁/邻家哥哥/好冷影帝!一个接一个。某墨大喊:“这神马时候是个头啊!!”【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谁与

    谁与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的了过去回不了当初人间冷暖意欲谁知多少痴情儿女终是不悔千年
  • 拉个皇上去私奔

    拉个皇上去私奔

    “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你要对我负责一生”“好。”他欺身上来,“朕很乐意这样为你负责一生。”“真的吗?”“真的,君无戏言!”“那好。”她立刻变身恶婆,“从今以后,你的眼里,心里,脑子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你要是敢看别的女人一眼,碰别的女人一下。我定将你先奸后阉,奸了再阉,阉了再奸。”“雪儿。”他搂过她,故作可怜,“你说的那么复杂,那到底是奸还是阉?”
  • 翘婕临夕

    翘婕临夕

    当那首熟悉的音乐响起,男子就知道看似所以人都觉得改变的事物,其实她还是没有变,表面上许多东西的改变虽然会让熟悉的人感到不舒服,或者是惊诧,可是有些感觉永远不会变。
  • 盛唐女医

    盛唐女医

    最近名动京城的女贵上官霓裳是什么来头啊?她啊,她是上官驸马家的孩子。那可是皇室血脉啊!难怪华贵婉约,凤仪万千!不,不,他是驸马与侍婢的私生女。。。
  • 呆庵普庄禅师语录

    呆庵普庄禅师语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绝世狂妃:妖孽帝尊别乱来

    绝世狂妃:妖孽帝尊别乱来

    “娘子,暖床的来了!”某妖孽一脸期待,某人:“.......”“娘子,今天你在上还是我在上?”某妖孽凭空冒出,某人:“...”“娘子,我饿了!”某人:“........”她是21世纪的王牌特工,一朝穿越,却被外表高冷,内心腹黑的帝尊缠上,不知不觉,落入他那温柔的情网。
  • 逆战之异种病毒

    逆战之异种病毒

    天外陨石带来异种病毒让人类变成僵尸,世界混乱,医生刘浩为了妻子和孩子还有人类寻找克制病毒的方法,他会成功吗?感谢腾讯文学书评团提供书评支持!
  • 多情皇妃

    多情皇妃

    她,才貌双全、性格独特,知书达理,温婉贤德。“宁为百姓妻,不做帝王妃”,却天神呵护,让她一朝成妃。自古多情必多苦,她同时爱上两个男人。面对他的深情忏悔,面对他的一往情深,她是与他再续夫妻之情?还是与他远走高飞?--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