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亭来提亲的事,单小婵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凤娇眼下最头疼的事。
季望亭一走,她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关上了厅堂的门,唯恐外人进来,也生怕屋子里与这事有关的几个人走出去胡言乱语。
嫁女儿可是大事,把女儿嫁到巡抚大人家里,更是天大的事。
凤娇一扭头就瞅见单小婵苍白的脸,那瘦弱的小身板靠在柱子上,似乎就快不支倒地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同她和颜悦色地商量!
“小婵,”她盛气凌人地仰起头,拢了拢头发,眼角故意拨了一丝余光给她,“刚刚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可是这话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听明白了吗?”
单小婵震惊地抬头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凤娇说,“我和你叔叔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什么都没回报过我们。就是养条狗,也知道回头冲我叫两声,你说说,我养活了你,你能给我点啥?”
单德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太师椅上揉搓他的烟丝,耳朵却是竖得老高,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话。
小婵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凤娇又说,“季家要娶的人是你没错,可你自己也低头看看,你又哪一点配得上人家大少爷的?嫁过去你也未必能受宠,万一人家瞧不上你,炕头还没暖热呢,小妾就迎进门来,你往后的日子只能是打烂牙齿往肚子里头咽!”
如芸养的那只猫不晓得从哪儿钻了进来,喵呜喵呜地叫着,在单小婵的脚边打了几个转,就是不肯走。
凤娇看它碍事,猛地抬起一只脚踢了过去。
“死猫!”她嘴里的瓜子皮“噗”地吐到一边去,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倒像那只猫同她是宿敌似的。
“这事你不准给我到处张扬!”她厉声喝道,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小婵,“这地方好赖也是你的家,如芸再怎么说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姐姐。我该说的道理都给你讲过了。细想想,你嫁过去,你身上的晦气就跟着你过去,可如芸就不一样了,她自小就知书达理,也比你识体统,她要是嫁过去了,以后总归能让你也跟着沾点福气,以后要真能碰上个适合你的主儿,我们也有精神气儿给你张罗。”
凤娇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愣是不见小婵有回应,她不禁有些急起来。这丫头要卯足劲儿不答应,那她刚刚说的就全白搭。眼下可是一点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这要是稍稍有点变化,只怕这门到手的亲事就得泡汤。
“你这丫头,你到底什么心思倒是说句话啊!”
小婵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她。她脸上浮起的笑容仿若四月天柔软的云朵,干净得不容一丝猜疑。
“婶娘做主就是了,小婵都听婶娘的。”
凤娇惊讶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同意,一时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你真的乐意让如芸代替你嫁到巡抚家里去?”
“嗯,我愿意。”小婵脸上的笑仍是满满当当的,“长幼有序,本来也该是姐姐先嫁,既然婶娘中意这门亲事,那我没什么可说的。”
单德安和如芸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反倒有些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单德安心里却有几分窃喜,他忙说道,“小婵,你也不用急着出嫁,反正你还小嘛,叔叔还想多留你几年呢,以后……”
他话还没说完,凤娇就狠狠地瞪了过来。
“单德安,你什么意思?”她一手叉腰,泼妇架势陡然摆了上来,“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才不会给你半点机会!”
她转头有看着小婵,脸上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才慢慢说道,“小婵,你也知道如芸是婶娘的心头肉,这突然把她嫁过去,我可是要担惊受怕好一阵子的。何况你们之间还是这样一个互换的身份……”她往前靠了一步,脸上虽嫌恶,手却仍放在了小婵的肩膀上,似乎是要刻意地表现出自己的和善,“婶娘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也听听。”
小婵点点头。
“婶娘想让你陪着如芸一起嫁过去。”
小婵吃了一惊,这又是个什么阵仗?
“陪……陪姐姐嫁过去……是什么意思?”
“大户人家嫁女儿总要有个陪嫁丫头的呀,更何况如芸是要嫁到巡抚大人家里去当儿媳妇,这排场我们还是不能少的。算来算去,婶娘觉得你是最合适的。”
单小婵默然了,她断然想不到凤娇算计来算计去,其实是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她跳呢。
“你和如芸既然是替换的关系,那你过去了自然会小心谨慎地多担待她,若是她做得不够的,有你在一旁提醒,我这个做婶娘的也能放心不少。”
凤娇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她算得十分精明,把这单小婵当丫头陪送过去,就算有一天东窗事发了,想必季家也不好意思纠正,在众人面前将一个奴婢收成长媳,只怕会被湘尧的人笑上个好几年哩。
单小婵当然不晓得她是这么想的,心里闷闷的,只是想着若离开了单家,那以后就很难见到武风哥哥了。她早就将自己小姐的的身份抛诸脑后了,这些年磨练下来,她心中早没了主仆的界限,那些家奴做的事她统统尝试过,反倒懂得怜惜他们,不忍苛责。
“我……我会舍不得这里……”她嗫嚅道,难过的情绪已兜头而来。
凤娇却把她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她笑得眉眼都要堆在一起了。
“怕什么啊,你只是去当陪嫁丫头,又不是嫁过去,以后想回来还是可以回来的。再说了,你可是我大伯的女儿,你先陪着如芸去季家待上几年,等你年纪大一些了,我和你叔叔就去把你接回来,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她说得无比顺畅,心里却想着,那不过是猴年马月才要考虑的事了。
单小婵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凤娇这样好说歹说的,无非是不想明明白白的当恶人。若她执意不肯,凤娇还是会再扯掉白脸唱红脸的。
犹疑了好一会儿,她才点了点头。
凤娇脸上的笑更汹涌了。
把这丫头送出门去,就不信她还有本事搅和得单家鸡犬不宁!她瞟一眼单德安,见他又开始揉烟丝了,脸上平平淡淡,倒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她顺势白了他一眼。老驴子的脾气和想法她还是懂的。
人说饱暖思****,单德安就是这样的人。可是若他兴致来了,偏偏有人横生一脚,他非但不会与人争,反而会缩回去。
这是个窝囊的男人。
她在单家的全部战斗力都源于单小婵一个人。她这般暴躁的脾性只能是与单小婵有关的事上才会爆发。这般想着,她不禁有些隐隐的落寞。
这丫头出去了,这日子怕是要冷清下来了。
只是这种落寞,在凤娇的心里仅仅是穿堂风而已,来得急,去得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