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晓婵只觉头重脚轻,浑浑噩噩。隐约记得自己在院中洗衣裳,手脚却麻麻木木地动弹不得。恍惚中不觉皱起眉头来,想着那泡在水里的衣裳得拿出来晾好才是,不然明天非得冻成冰疙瘩。她挣扎了几下,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劲儿。
睁开眼,隐约看见有个人在走来走去,匆匆忙忙的。
“谁?”她轻声地问,话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承远正拿着一把扇子呼哧呼哧地晾药,听见她的声音,便紧走几步到她身边来。
顾不得什么男女避嫌,一只手已搁在她额头上。
他松了一口气。烧总算是退了一些了。重又走过去把药端来。一手搀扶起她,一手端着药碗送到她嘴边。
承浩推门进来,正看见这情形。他先是一怔,随即便三两步跑到床边来,顺着承远的手,扶住小婵。
“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二哥,“我刚回来,听我屋里的人说你来找过我。”
承远说,“她在院子里昏倒了,当时情况特殊,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先抱到我屋里来了。”这话听来就像是解释。“大嫂好像是故意整她,这么冷的天还让她穿着湿衣裳在院里干活。”
承浩听了大惊失色,低头一看,躺在被子里的单晓婵果然穿着冰冷的棉袄。他一急,就预备动手帮她换,被承远一把拦住。
“你糊涂了?男女授受不清,岂有你给她换衣服的道理?别唐突了,回头再害她授人话柄。”“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她这么湿淋淋地躺着,这会儿就算烧退了,也得落下病根!”
承远沉思了一会儿,拍了拍承浩的肩。
“大嫂看她这么长时间不在跟前,待会就该问起了。这样,我先让张妈来照顾她,你和我去饭厅。”
承浩不乐意,“她都病成这样子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吃饭?”
“爹看不见你,一会儿又该骂人了。”承远硬是把三弟拖到了饭厅里。承浩一路上都别扭得厉害,迈进饭厅的时候,连下人都看得出,这位三少爷在生气。
季望亭看他一眼,搁下了筷子。
“承浩,你是为了什么气成这样?”
承浩刚要说话,就被承远拦住了。他怕这个弟弟不知轻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爹,三弟是为了家里的下人在生气。”
“怎么?谁又惹了他?”
承远说,“三弟适才从外面回来,见大嫂的陪嫁丫头小婵穿着湿淋淋的薄袄在院子里洗衣裳,许是受了寒气,晕了过去。三弟一时慌张,把人抱到我那里去了。”
季望亭听了这话,先是一惊,他府上鲜少对下人如此刻薄,夫人虽说脾性不好,这些年因为吃斋念佛,也已多有收敛。此刻听闻是儿媳带来的陪嫁丫头,便自然而然地先看了单如芸一眼。见她面上已有慌张,便多少晓得其中原委。
“人怎么样了?”
承远说,“烧已经退了,这会儿张妈在那边照应着。”
“那就好,先坐下吃饭吧。”季望亭说,“一会儿我随你过去看看她。”
承浩却仍是老大的不乐意,不管承远怎么拽他,就是不肯坐下。
季望亭看他一眼,“你还闹什么?”
承浩气愤地说,“我吃不下。这么冷的天,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折腾一个丫头。”他这话是对着季望亭说的,可满桌的人都听得出他是说给单如芸听的。
单如芸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三弟有所不知,婵儿是被我惯坏了,身子懒得很,平时交代她做的事,没一样能做得好的。”
承浩听她这么说,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大嫂,你这么说我听不得。虽说她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可这院里的下人都不是瞎眼,你随便找个人进来问问,看看她一天被你使唤着干了多少活!”
他是为小婵抱不平,却不想出气出错了场合。他这话刚说完,先是季望亭变了脸色。
“放肆!长幼有序,岂容你在嫂子面前这般胡言乱语。”
承远刚想帮三弟说几句话,未料,承浩气得厉害,见父亲护着大嫂,索性长袍一撩,转身便往外跑去。送菜进来的下人不明就里,被他嚷嚷着“让开”一把推开。
搁在平日,季望亭必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承浩一番,原本就觉得这个儿子太过骄纵,性子又急,总不免在外头惹是生非。以为他负气又跑出去鬼混,谁知吃过饭同承远去看小婵时,却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承浩竟然小心翼翼地在照顾那个丫鬟,眉眼间焦躁的神色任谁看了也难再与他计较。反倒是下人张妈,照料这个丫鬟时明显不够细心,药汤都凉了,也不在意,还给她喂,难怪一进门,就看见承浩在大发雷霆,当着他的面就摔了药碗。
季望亭一向体恤下人,虽说让一个丫头躺在少爷的房里不合体统,好在一屋子的人都陪着,倒也不怕旁人说什么闲话。何况自打这个小婵陪嫁到季家,季望亭就觉得她十分乖巧可人,平日已对她刮目相看,自然也对她的病情十分关心。
熬到后半夜,看她烧退了,众人这才渐渐散去。房里就留了几个丫头伺候着。承远陪着承浩回去,两人住了一晚。
这二人躺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各自心里都揣了心事。
终是承浩忍不住,先一扑坐了起来。
“二哥,我有些话憋在心里很长时间了,今儿正好跟你说说,你也帮我想想办法。”
承远明知他要说什么,心下一沉,想着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你要说的是小婵的事吗?”
“嗯,二哥,我仔细想过了,反正大哥已经娶了妻,我上面只差一个你还没婚配,如果我要娶妻,爹肯定会又拿出长幼有序的那套话糊弄我,可我又实在看不过大嫂这么没完没了地欺负她,所以,我想先去求娘,让娘跟大嫂说,把小婵给我收房。”
承远吃了一惊,“你想让她当妾?”他虽与小婵未到深交的地步,却也看得出她出身寒微,却不像甘愿为妾的女子。
“这只是权宜之计。”承浩忙解释,“我这不是怕爹反对吗?我当然想娶她当正室,可你还没娶妻,我贸贸然地告诉爹,只怕他不会答应反而还要迁怒于我,既然这样,倒不如先把她收做妾,至少不用再受大嫂的欺辱,等将来你娶了妻,我再去求爹娘,让他们同意我娶她当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