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渐渐不那么关注股票和基金了,去王子辉那儿不如初时那么勤快了。主要是去了没用,看不懂,也听不懂,说赚了,转眼又亏了。说亏了,却又赚了。到底是赢是亏,不靠谱儿,老狐便索然无趣了。与其每天跟着煎熬,不如等着看结果。那天王子辉从外面捧了个大西瓜回来,往老狐桌上一扔,说:“请客!请客!”老狐想,王子辉又有好事了。老狐去拿刀,还没拿来,王子辉一掌将西瓜破开了,说:“要什么刀?老子的手掌就是刀。”拿起一块西瓜,边啃边招呼:“吃,吃吃!”老狐拿了一块三棱八拐的西瓜,啃了起来。王子辉说:“老狐啊,我们的股票涨了,我赚了五千,你也赚了三千多。”老狐没表现出高兴来,涨跌平常事,老狐已练就了一副得失平常心了。王子辉说:“这次出手了,你的我也帮你出手了,钱都打到你的帐上了。”老狐这才流露出笑意来,说:“这玩艺就跟逮老虎似的,你把它围困在山里,不算逮着,你只有把它装进笼子里,那才叫逮着了。”
基金股票全交给王子辉运作,说起来老狐又是个闲人了。老狐不能做闲,一闲就没了精神。每到下午,太阳偏西了,老狐就在楼底的门口,支一张桌子,泡上工夫茶,半躺在竹椅里,抽烟喝茶,看过往行人。住老狐楼上的房客们,看到老狐会招呼一声。时间容许呢,就坐下喝杯茶,聊聊天。这日,有两个房客走过来,都是玩具厂的员工。两人边走边说话,争来争去。老狐和他们很熟,便招呼他们喝茶。两人坐了下来。老狐烫了烫杯子,给两人倒上茶。员工甲说:“胡老板,我说几句诗你听听,分析是什么意思?”员工乙补充道:“我们刚买了六合彩,这是谜面。”员工甲背了一段狗屁不通的话:“今期生肖头最蓝,绿波特码最好找,特码红波出特码,特码落在红头家。”员工乙说:“这是诗,我们不懂。”“这算什么狗屁诗?”老狐切了一声,背了一首唐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后说:“这才是诗,唐诗,叫《金缕衣》,听说过吗?”
员工乙说:“没听过。”员工甲乐了,说:“哎呀胡老板,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还能拽两句唐诗呢,果然是满腹经纶哦。”员工乙说:“胡老板,你这能耐,不玩六合彩可惜了。我们肚里没东西,看六合彩的特码诗,头上一句,脚上一句,总是读不懂。”员工甲说:“胡老板,你这么闲着,真的不如去玩六合彩呢。”两员工把老狐说得飘飘然,很受用。六合彩老狐早有耳闻,但没玩过。老狐说:“怎么玩的?”员工乙说:“一赔四十,要是中了,一百块就能赚四千块啊。”老狐说:“有人中吗?”员工甲噗嗤一笑,说:“没人中,谁还玩啊?你当我们有钱没处花啊,我们厂至少有几百人在玩呢。”老狐被两个员工说得心里痒痒的,便诚心地向两人请教了起来。
按两个员工提供的地址,几天后,老狐去了尖角玩具厂对面的一个士多店。士多店比报亭大点,很不起眼,店里有香烟,酒,口香糖,快餐面,什锦菜,以及日用品之类的东西。把士多店开在玩具厂的对面,显然是要挣玩具厂员工的票子了。只是士多店的商品少了些,不太丰盛。老狐想,小老板没什么商业头脑了,玩具厂千把人,吃的喝的用的,每天消费量多大啊,你这点货,哪能满足得了?老狐搞错了,老狐有所不知,这士多店名义上是个店,其实是六合彩的一个收单点,靠卖彩票赚钱的。玩具厂虽在搬迁,仍有千把员工,是发展彩民的理想之处。瓢洲的打工人买彩票成风,手里有点闲钱,就想在彩票上捞一把。然而,六合彩的庄主们,并非合法经营,而是非法运作,牟取暴利,所以只能以士多店作掩护,悄悄卖彩票。政府不止一次打击非法的六合彩,但都是一阵风,集中性地打击一次,过去了,等六合彩又猖獗了,再打一次。庄主们便和政府玩起了老鼠逗猫的游戏,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竟也相安无事。这些奥妙,老狐自然不懂,反而为士多店老板惋惜。士多店老板老狐熟识,以前在玩具厂包食堂,常来这儿买烟,只是买了东西便走,少有倾谈,因而了解甚浅。士多店老板四十来岁,别人都叫他老滕。老滕讲一口四川话,满嘴都是老子老子的,口音很重,像吃多了盐似的。老滕对老狐也有印象,见老狐过来,老滕问:“你不是玩具厂的么?”
老狐笑笑:“是啊,现在不干了。”老滕哦了一声,说:“玩具厂的人我认识好多噢。”老狐问:“最近彩票有中奖的吗?”老滕说:“有啊,中奖的人多着呢,中小奖的多,中大奖的少。”两人隔着柜台,聊起了六合彩的玩法。老滕讲了怎么玩法,讲了中奖的事,讲了玩具厂谁谁谁中了多少多少,说得老狐心里撞着一头小鹿。于是,老狐掏了五十块钱,买了码。老滕免费赠送了老狐一张马报,说:“马报两块钱一张,你买得多,我就免费送你了,这上面有提示,你去猜答案。”又说逢周二周四晚上九点开奖,要老狐别忘了。老狐拿着马报,看不出个头绪来。老狐能背唐诗不假,但他只有小学文化,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老狐看不懂。老狐把报纸带回来,晚上给阿珠看。阿珠看了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连打油诗都不是。把报纸扔在桌上,懒得去猜。老狐把报纸卷起来,往茶几底下一扔。不猜了。中就中,不中拉倒。老狐不像玩具厂那些员工,走也谈,坐也谈,把那几句破诗当天书,字斟句酌,一个个都快成彩票专家了。
周二晚上九点,老狐又去了士多店,门口站了十来个人,在等着开奖。九点一刻,开奖结果公布了。没中的人多,就后悔当初本想买那个特码号的,后来迟疑了。也有中了的,很少,金额也不大,毕竟有点收获,仍是喜不自禁。老狐也中了,中了八十,净落三十,有点兴奋。老滕说:“老狐啊,我看你运气好,这不第一次买码吗?就中了,手气不错。坚持玩下去,你能赚大钱。”老狐看看自己的手,没看出有什么手气来。老滕说:“趁着手气好,再买点。”老狐这次买了一百。
老狐的运气确实不错。王子辉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股票涨了。现在要是出手,能赚个万把块。王子辉问老狐出不出手,老狐也不知道该不该出手,问王子辉出不出手。王子辉说:“我想再等等,我看那势头,还有得涨。”老狐说:“我随你的趟,你走我走,你停我停。”又等了两天,股票出了手,王子辉赚了四万多,老狐赚了两万。老狐开始慢慢领悟到股票的可亲可爱了,学着王子辉,把赚来的两多又投进了股市。王子辉说:“最近基金股票都在涨,势头看好。老狐,不瞒你说,我投在股票和基金上的钱,已经快二十万了。”老狐眼睛睁得像牛眼,狠狠吃了一惊。没想到股票这玩艺,不打风不淋雨的,来钱这么容易,而且这么快。老狐思虑再三,把家底都搬出来,往股市里又投了五万。老狐算了算,一共在股市里投了快十万了。
看来,老滕的话没错,老狐的手气果真不错。基金涨了,股票涨了,彩票中了,老狐的好运,扑面而来。人没有一辈子走运的,趁着现在运气好,多玩他几把。老狐不像玩具厂那些员工,在老滕那儿可怜巴巴的,只花个十块八块。老狐要玩大手笔,刚开始是几十块,慢慢就玩到了一千,把老滕乐得满脸蜘蛛网:“格老子的,你老狐好好运哦,中大奖了,要请客的啥。”老狐满不在乎地笑笑。老狐也知道,一千块投进去,或许就像扔进了水里,其实赢的机率非常缈茫。但老狐坚信,这就跟撒网捕鱼一样,网撒得越大,捕鱼的机会就越大。只要中了一笔,一比四十,一千块就能赚回来。这个顽强的信念,支撑着老狐的彩票梦,老狐一次比一次出手大方,彩票瘾也一次比一次狠。算了算,扔在彩票上的钱一万多了。
老狐现在没有别的投资梦了,只有彩票股票梦。老狐做过好多次梦,梦见基金涨了,股票涨了,彩票中奖了。最离奇的一次是,老狐梦见自己彩票中了大奖,一万元的彩票中了,得了四十万大奖。四十万哪,老狐太高兴了,当即在瓢洲稍偏的地段,买了套房子,然后老狐就说梦话了。老狐说:“这儿是主卧室,我和你,还有阿琛住。这一室,大姐妹仨个住,这一室,小姐妹四个住。”老狐梦里在和女人说话。女人不可避免地被吵醒了。老狐还在说:“地面铺大理石,卧室铺木地板,每个房间都要装修。钱?这不用你愁,我那股票涨了,基金也涨了,能赚一二十万呢。”女人没有动,也没吵醒老狐,让老狐把这个美梦做下去。梦不是想做就能做的,现实中得不到的,在梦里得到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女人憋着气,一声不吭。老狐说完了,翻了个身,又响起了鼾声。女人却没了睡意,睁着眼在想,老狐在瓢洲漂泊了半辈子,若能在瓢洲买套房子,也算修炼成正果了。只是……唉,做梦罢了。直到了第二天,女人才对老狐说了,老狐想了想,确实做了这个梦。老狐说:“好梦,好梦,我的鸿运就要来了,挡都挡不住了。”
女人却想,梦是反的。梦到棺材,才能发财;梦到大便,那是黄金。这个梦到底昭示了什么呢?女人不敢说,也不敢问,就埋在心底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女人的担心,竟真的成了现实。一场小官司,悄然蛰伏在老狐的面前,这是老狐无论如何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