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璇哪里带走那画的时候，我还在好笑我那时奇怪的反应，甚至我还留意了青璇当时的话，自作聪明地以为她话里有话，还扯坏了画的一角，结果摸索了半天，也未见放任何可疑的事情发生。
杨旭的突然造访是我意料不及的。还没来得及藏好从他那边顺过来的小东西，他却已经用那凛冽的目光直视着我，不，应该说是我身后的那副残破的画卷之上。
“大师，怎么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异常的地方，我十分好奇地问道。
“你这画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忽然正色问道。
难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玄机来，我有些兴奋了起来：“这画是我朋友送的，大师，可是里面有什么玄机？”
“玄机？”杨旭清冷幽深的眼睛微微一眯，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我缩了缩脖子，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大师……”
杨旭轻睨了我一眼，淡漠道：“你可见过我身上带着的葫芦……”
葫芦？明明说的是画，怎么话题又转到了葫芦上去了，我心里发虚，低低道：“没有，没有，大师，我拿你的葫芦做什么？”
杨旭抬眼看我，清澈的眸子似是明察秋毫一般的，看得我心底更发虚了。
“真的？”
我僵硬着身子别过脸，连忙转移话题：“大师，你可是看出这画的玄机？”
杨旭脸色缓了缓，轻轻点了下头。
我心里一松，心想，若不是认识杨旭已久，我还会以为这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够读懂人的内心呢。想来他突然造访就是因为这葫芦的缘故，想到这里，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道：“大师，你就说说这画有什么玄机吧，我怎么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杨旭睨了我一眼，光华流转的眼底流露出了一股莫名的深意，“这画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的是在这画轴上。”
画轴？
我皱了下眉，回头看去，果真，画轴两边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伸出手，想要挖出来看看，杨旭抬眼看了我一下却没有阻止。我心中一喜，更加无所顾忌地挖开了。
“哎呀！”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阴邪的东西，一阵彻骨的寒凉忽然席卷而来。我一松手，手中的画掉到了地上，只见一团青色的烟雾在半空之中缓缓升腾而起，一袭白色的身影隐隐约约在空中显现了出来。她见了我，本是要向前抓的手指头瞬间顿住，脸上浮起了一丝的歉意。却在见到我身旁的杨旭，虚幻的身影不断开始战栗了起来。
“秦……秦云？”
我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
秦云缩了缩身子，不自在地看着我，本就发青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了，“恩……恩公，怎么会是你？”
她若不说这个称呼还好，我还可以编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人怆然涕下的悲惨故事糊弄糊弄杨旭，她一说，我的脸色就开始僵硬了起来。杨旭说来这里找葫芦，应该只是在怀疑吧，而本是让我十分讨厌的秦云如今这般称呼我，说我跟她之间没有什么牵扯，就是骗鬼，鬼也不信的。
我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却还是不死心地准备假装当这事没发生过，淡淡说道：“我不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来问我呢？”拼命地挤眉弄眼，给这秦云使眼色，希望她能明白你我的心意，不要说出关于葫芦的事。
却见秦云只是畏惧地看了杨旭几眼，并无退缩，反而是十分诚实地对我说道：“恩公将葫芦给了楚郎之后，我被青璇关在这里面的。”
我的脸色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侧过头，偷偷地看了杨旭一眼，见他那张脸还是如平日那般的淡漠平静，眼底也未有任何的情绪，心头却更加不安地鼓动了起来。
“大，大师……”
杨旭淡淡瞥了我一眼，冷清的眼未见有任何的情绪，直视着秦云，冷声说道：“秦云，我本已收了你，准备度化，为何你还要执迷不悟？”
秦云一张惨白的脸浮起了一丝的凄楚与伤痛，摇着头，有些不甘道：“大师，我不甘心啊！”
“你是鬼，本就不应该留在人事，早日投胎轮回，才是正道。”杨旭用平和的嗓音轻缓说道，透着一股如佛般的端正祥宁。
“大师！算我求您了！”秦云红着眼，几乎要哭了出来，她忽然朝着杨旭跪了下来，那虚幻的身影如烟似雾一般的飘渺，苦苦哀求道：“大师，求您了，我是不会害人的，求您放过我吧！”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无端悲拗起来，忍不住劝道：“大师，秦云只是为了楚玉而留在人间，应该不会害人的，大师，你就答应她吧。”
杨旭面色不悦地看了我一下，冷声道：“既然是鬼，就要早日投胎，这是轮回，是宿命。就算不害人又如何，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何必要强求。”
“是啊，大师你也说何必要强求，既然秦云姑娘能走到这一步了，大师你又何必强求她去投胎，说不定啊，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呢！”
“强词夺理！”杨旭皱着眉头看我，“世道轮回万物都需如此，更何况一个鬼魂呢！”
“那可说不定！”我嘀咕说道，我还不是之前投不了胎了么！
“天意如此安排，谁都无法改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你也逃不开的。”杨旭忽然正声对我说道。
什么嘛……
我皱着眉头，又看到了旁边的秦云可怜兮兮的一副样子，心里一动，忽然又对杨旭说道：“大师，你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既然是天意安排，那今天秦云该如何处置也要我说的算了！”
杨旭略带不解问道：“为何？”
我有些得意道：“那画是我朋友送的，而这秦云姑娘也是我放出来的，所以秦云该如何自然是我说的算了。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可以让你带走秦云……”
“是什么情况？”杨旭问道。
我笑了更起劲了：“自然是你问问秦云姑娘是如何打算呢？”
说到这里，我故意十分认真地问了秦云一句：“秦云姑娘，你是愿意跟着我呢还是愿意跟着大师，放心吧，大师的相貌不错我也是知道的，所以，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秦云抿起唇，似是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样子，却也是一扫脸上的阴霾，“自然是愿意跟着恩公的。”
我摊手，“是吧，大师，你也看到了，是人家愿意跟着我的。”
杨旭看了我一眼，郁沉的眼微微一眯，轻道：“你之前说，并未看到我的葫芦……”
葫芦……就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这件事。我转着眼珠子，故意不看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葫芦，什么葫芦啊？是酒葫芦吗？大师你又不喝酒，要葫芦作甚？”
杨旭眯着眼，眼底的深意愈加让人无法捉摸。
“是一直都放在我身上的……”
“之前装着鬼魂的……”
“也是之前装着秦云的那个……”
我拍了拍脑袋，尴尬笑了笑，连忙接住说道：“哦哦！是葫芦啊！我说嘛，就是装鬼的葫芦嘛！大师你怎么之前也不说清楚一些呢！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葫芦呢！不就是那个葫芦嘛！”
杨旭直直看我：“在哪？”
“在哪？”我也直直地看着他。
“对啊，在哪？”杨旭继续重复了一遍。
我抽了抽嘴角，我把那葫芦送给楚玉了的这样的话，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敢对杨旭说么！如果我还正常的话，我自然是不敢的。
“在，在……田里……”
……
华灯初上，碧波池上，一艘连着一艘的小船来来往往，如同穿梭在海里的鱼儿灵活而又快速地前进着。歌楼之上琴弦铮铮伴着欢客****的笑声，长长地回荡着。灯影人影，倒在泛着无数涟漪的池水上，影影绰绰，虚幻得仿佛一场让人沉沦的梦境。
我也是至今才知道杨旭的那个收鬼的葫芦非同一般。
杨旭身上带着的那些收鬼的东西素来都是十分平凡，之前的那种檀木牌子更是批量生产的，若是有幸碰上需要的人，花几个钱就可以得一个。更别说那些平日里，洒起来像雪花一样的符咒了。而这葫芦却是和他身上佩戴的桃木剑一样，是个难得的宝器。
故而此刻，托那葫芦的福，我又要重新再来一次芙蓉坊了。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此刻再要回来面子上多少要难看几分。不过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上次楚玉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不得不怀疑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超乎了我的意料。再者，原本我就不想这般面对他，于是，只得另寻他法。思忖半天，便想让秦云姑娘出手偷偷拿回，她是鬼，多少不会让人轻易察觉。
而当秦云知道我的一翻打算之时，眉眼带笑时不时傻兮兮暗笑的样子不知道吓坏了多少的街坊邻居。她虽对楚玉的所作所为心痛，却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执念。只是当日楚玉把她交给了青璇姑娘处置，寒了她的心，便不如当初那般的冲动了。若不是当初烟儿姑娘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挡了一下，如今灰飞烟灭的就是她了。虽然她最后逃到了画轴里躲了起来，但若不是我当时执意要带走那幅画，青璇姑娘必定有其他的方法让她出来的。
做鬼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什么觉得她可怕的。
而关于楚玉和她之间互相矛盾的话，就更引人唏嘘了。这两人其实都没有说谎，在鬼镜里，杨旭撮合了楚玉和秦云是没错，之是之后不知道是为何，有一日，楚玉忽然高烧不止，头痛难耐。有郎中说是中了邪，秦云听了那郎中的话千里寻药。半个月后归来之时，楚玉却早已经醒来，只是，令人惊奇的是，他竟然忘记了秦云的存在，更是极力否认和她的婚约。他在寻找一名叫做云卿的女子，最终，在芙蓉坊里，他寻到了她。只是不喜这名字被那些欢场中人日日呼唤，便替她改了名字，唤作青璇。秦云因此一病不起，便有了之前所说的那一切。
是以，从秦云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始末，我的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丝无奈。
果真是造化弄人，原本以为利用鬼镜能恢复一切，没想到最后会弄巧成拙，无端生出这些是非来。这算是应了杨旭当初说的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
再次来到了芙蓉坊，那老鸨一见到我便换上了一副感激的模样，热情地邀着我进去找姑娘，态度却是跟上次有着天壤之别，大概便是以为我能够收鬼了的缘故。
只是今日，我却不想和她纠缠太多。今日我只是想让秦云偷葫芦，却不是找人叙旧的。不过碍不住这老鸨的大嗓门，楚玉竟然发现了我，还没上楼，便听到他恣意风流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带着调侃道：“朋友，这次也是来给楚某送东西来的吗？”
……
他是从哪里看出我是这么慷慨的人，闲着没事就喜欢送人东西呢，不动声色地瞄了瞄他腰，竟然没看到那葫芦。我侧过身子，微微颔首朝外面的秦云眨了眨眼，要她去找找。秦云却一点也没有来这里做坏事的自觉，竟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玉看，一脸痴迷的样子，任是我出声咳了两声都没有反应。倒是楚玉略带讶异地看着我，关切问道：“你生病了吗？”
我打哈哈：“没，没事，楚公子今日也在啊，真是巧啊。”
“不是巧，我在这里等你好多天了。”
等我？我十分惊奇地看了楚玉一眼。他对上了我的眸子，忽然哈哈一下，“说笑的，你还真信？！”
我撇撇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楚公子，你的葫芦呢？”我直截了当问道。
楚玉有些尴尬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略带歉意道：“对不起，我把葫芦给别人了！”
竟给别人了，那我怎么还给杨旭啊。我有些焦急道：“你给了谁啊？”
楚玉似乎十分讶异我的反应，眉头微蹙，好奇问道：“这个葫芦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非常重要，重要得不了！楚公子，你告诉我，这葫芦，你给谁了？能要回来吗？”
楚玉脸色变了变，“姑娘等一等，我这就去要回来。”
说着，便转身上了楼。
我看他衣袂生风，脚步匆忙地朝前走，便猜到他定是给青璇了，只是青璇她不过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要这葫芦作甚。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竟然是杨旭，他竟也在这芙蓉坊，果然是不失其风流本性啊。我心里一乐，正抬头四处张望着，却没发现他的踪影，倒是秦云一点也不怕死地悬浮在上空，深情地盯着楚玉离开的方向，一脸殷切。
真是见色忘命啊，这情可真是害鬼！
正感叹着，杨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别看了，我不在下面，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吧。”
果然是这样。变成人还真不习惯，连看看他人在哪里都不行。我有些郁闷回答道：“大师，我已经是人了，你能来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你可是个姑娘家啊，这里可是青楼！”杨旭略带沉闷的声音响起。
“那又如何，我如今这个样子可是没人能认得出来的！”我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得意洋洋回答道。
“是吗？”杨旭明显不信任。
我弱弱道：“是啊，也就大师你一个人知道而已……”
“恩？”
“还有秦云……”
“你确定？”
我马上招了：“好吧，还有楚玉。不过大师，楚玉知道我是女的又如何，他又不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影响过他的记忆，但我也不能保证哪一天他想起了什么。”
他已经想起了什么了，至少他想起了云卿这个名字。我不乐意地扁扁嘴，有些抱怨道：“大师，你法术不精啊。”
杨旭沉默了下来，不可察觉的，我似乎听到了他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竟然承认了！
我笑嘻嘻道：“大师，你刚才竟然承认了！”
杨旭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淡然道：“我的法术是对付鬼灵的，又不是人的，自然是不够精湛。”
说的也是，我倒是不敢小觑杨旭的法术，只是我如今是人，他却是不如从前那般有法子对付我了。还想说些什么，漂浮在空中的秦云忽然慌忙地朝着我飞来，一脸焦急地惊呼了一句：“风伯要出事了！”
